烏雲盡染下,整個天地陷入了短暫的黑暗之中,轟然的雷鳴不絕於耳,待那聲音陡然停止時,眾人隻覺一片靜謐,淡淡的光暈打破沉寂的黑暗,緩緩自青龍台上升起。
金黃的龍丹盛著蓬勃的能量自青龍台中飛出,落在了靠在景澗懷中的景昭麵前,幾乎是本能的感應,龍丹愉悅地散發淡淡的能量,鑽進了景昭口中。
龍丹入體,景昭蒼白的麵色瞬間變得紅潤,但眼底卻滿是驚慌,她抬眼朝青龍台看去,躺在景澗懷中的身子瑟瑟發抖。
比起龍丹重回景昭身體之中,眾仙更在意的是那受下了九天玄雷的清穆上君到底是死是活。
整個廣場一片死寂,後池手心鮮血滴落在地的聲音反而格外清晰起來,她靜靜的凝望著模糊的青龍台,眼底的眸色濃到了極致,一片蒼涼。
烏雲漸漸散開,雷劫過後,青龍台上伏倒在地的紅色身影仿佛沒了聲息一般,龍丹出體,炙熱的龍息不受控製地開始在身體各處蔓延,甚至連暗紅的長袍邊角都隱隱有燃燒的錯覺。
雖然在雷劫下活了下來,但那微弱的氣息,眾人毫不懷疑,清穆根本不可能再去和體內尚存的龍息對抗。
萬籟俱靜下,背對著後池、躺在地上的紅色身影突然動了動,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下緩緩爬了起來。
極是艱難,甚至連挪動指尖都要顫抖地完成,但那紅色的人影卻一直沒有放棄。
後池握緊雙手,努力睜大的雙眼慢慢變得濕潤,因為青龍台上顫抖的身影而跟著無可自抑的心悸起來。
謝謝你,謝謝你還活著,清穆,隻要你還活著…………
雙手微彎,半跪於地,氣息微弱得好像馬上就要隨風而逝一般,散亂的黑發披散在身後,是從未有過的衰敗狼狽。
盡管麵容被鮮血沁得模糊,但後池卻看見一雙燦若星河的眸子朝她看來。
微微上揚的嘴角,暖意沁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隻能模糊地看見那微動的嘴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後池……”
無聲的靜默,龍息帶來的灼熱氣息甚至連青龍台周圍都能感覺到,衣袍邊角處模糊的火光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眾人這才看見——龍息被籠罩在一層薄弱的靈力之下,而現在,最後僅剩的靈力也有了衰竭的現象,最靠近龍息的衣袍緩緩化為飛灰,在火光之下的人影越發的模糊起來……
“清穆,不要……不要……”後池喃喃開口,朝青龍台闖去,卻被鳳染拉住。
“後池,不要過去,雷電之幕沒有散開!”
後池這才抬頭朝前望去,青龍台一尺之地,由雷電化成的界幕竟然沒有消失!
怎麼可能,四十九道玄雷明明已經全部降完了!
眾仙望著這一幕也麵露愕然,龍息焚身之下,就連天帝和天後出手也救不了清穆上君,灰飛煙滅已成事實,可這雷幕怎麼還不散開?
天帝望著下麵的場景,暗自蹙眉,沉吟道:“蕪浣,玄雷降完,這雷幕是怎麼回事?”
天後搖了搖頭,麵帶疑惑,朝下麵的景昭看了一眼才道:“不管怎麼樣,受了四十九道雷劫,又失了龍丹護身,清穆肯定活不了,幸好龍丹能穿過那層雷幕,重回景昭體內,我也就安心了,我看他最多不過撐得一息時間,我們走吧。”
天帝點頭,朝青龍台外的後池看了一眼,眼底劃過些微的不忍。
眾仙看著一動不動的後池,麵露歎息,都轉過了眼不去看那裏的一幕。
灼熱的龍息漸漸蔓延至發尾,模糊的麵容甚至疼痛得僵硬扭曲起來,但那雙望向後池的眼睛卻始終明亮深沉,溫暖如昔。
後池慢慢滑倒在地,嘴唇抿得死緊,麵色蒼白,雙手顫抖。
“你答應了我的。”後池空洞的看著一尺之外即將消失的清穆,臉色突然鎮定到了極致:“你答應了我的,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出來!”
無聲無息,冰冷而蒼白的話緩緩自她口中吐出,帶著深沉的悲切和痛楚,絕望的氣息甚至隔著那層猶若實質的雷幕,傳到了半跪在地的清穆耳邊。
紅色的身影陡然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後池,長發無風自展,眼如黑曜石一般漆黑明亮,雖是滿身血跡,紅光襲身,卻突然之間有著不輸於任何人的滔天氣勢。
“後池,我答應了你的,一定會做到!”
這聲音明明極淡,但卻不知為何,青龍台內外竟無一人聽不見,眾人望向半跪在地的清穆,為這話中的執著暗暗心驚。
雷劫之下,仙體支離破碎,又有龍息焚身,即將灰飛煙滅,他到底憑什麼還能如此篤定能活下來!
伴著這句話落定,青龍台上半跪在地的身影陡然站了起來,鮮血自他手腕如柱淌出,落在掉落在地的炙陽槍上,炙紅的槍身發出璀璨的紅光,向天際劃去!
本來已經平和安靜的天空突然大變,消散的雷雲重新聚集,甚至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恢弘能量緩緩朝青龍台而來……
轟……轟……轟……
一聲接連一聲連綿不息,跟數個時辰前傳遍三界的雷聲一般無二。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待雷聲停止時,就連準備離開的天帝和天後也麵露震驚地停下了腳步。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天後喃喃自語,兀然轉身,望向青龍台上挺拔堅忍的人影,華貴端莊的麵容漸漸扭曲,甚至連聲音都瞬間變得尖銳恐懼起來:“他怎麼能引下九九之數的玄雷?這不可能!”
剛剛天際又重新響起了三十二道天雷之聲,和已經降下的四十九道加起來,正好是九九八一之數!
天帝一向淡然的麵容也失了鎮定,朝天後安撫道:“蕪浣,也許隻是……”話說到一半,連他也停住了口,望向青龍台的神情變得莫測起來。
世人也許不知,可他和蕪浣卻清楚,九九之數的九天玄雷自混沌初開來也不過才出現過四次,因為隻有真神誕生才能引來如此氣勢恢宏的玄雷之劫!
上古,白玦,天啟,炙陽……自此四大真神之後,無一人能有此造化。
可是已經接近灰飛煙滅,甚至連靈力都化為虛無的清穆怎麼還能引下這等玄雷?
看著那杆懸浮在清穆上空的炙陽槍,天帝嘴角慢慢變得苦澀起來,聲音也帶了絲不確定:“蕪浣,在瞭望山,清穆繼承了炙陽槍,我原本以為他隻是傳承者……”
“你是說……他是……”天後急忙搖頭,眼底明滅不定,斷聲道:“不可能,白玦真神早就隕落了!當年……”不知想到了什麼,天後急忙收聲,看向青龍台上的血紅身影,手緩緩握緊。
“四大真神到底有多大能耐我們根本不知道,若是當年白玦真神尚留精魂在世,如今蘇醒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清穆來曆不明,才修煉千年,一身靈力渾厚無比,我看……”
天後擺擺手,麵色漸漸恢複鎮定,打斷了天帝的話,眼底襲上些許暗沉:“暮光,先不急,不管他是不是白玦真神,也要看他能不能扛下這剩下了三十二道玄雷,更何況曆劫之時本就虛弱,我們隻要……”
“蕪浣,不要胡來!”聽見此話,天帝驟然變色,語氣凝重:“不管他是不是白玦真神,若是他曆劫成功,將來或可晉升真神,若是知道你橫加插手,到那時便是我們的滅頂之災……”
“你擔心什麼,現在他不過是區區一介上君罷了。”天後雖如此說,底氣到底也有些不足,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眼眯了起來。
做了三界主宰數萬年,她自然不甘心到頭來為他人做嫁衣,若真有真神重新降世,於她無半點好處。
見天帝、天後麵色凝重地停在空中,其他仙君也隻得麵麵相覷的看著青龍台上的莫名狀況。
再引下玄雷,這清穆上君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不成?
後池麵色凝重地望著那一襲挺立的紅色身影,緩緩道:“鳳染,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管怎麼樣,後池,隻要清穆不放棄,就一切都有可能,你要相信他。”略帶遲疑的聲音緩緩自身後傳來,鳳染看著雷幕中的清穆,心底暗暗歎服,在這種境況下,現在發生的一切簡直匪夷所思,他居然隻靠著最後一息靈氣和魂脈重新將玄雷引下……
雷電緩緩凝聚,不再一道道降下,反而四道成雙的彙合在一起,朝懸浮空中的炙陽槍而去,澎湃的雷電之力通過炙陽槍進入清穆體內,那繚繞在身體之中的龍息火光黯淡了些許。
“他是要以雷電之力將龍息化為己有,重塑其身,簡直太瘋狂了!”喃喃的聲音自鳳染口中吐出,帶著毫不掩飾的驚疑。
“鳳染,什麼意思?”後池心底一突,兀然轉頭朝鳳染看去。
“經過前麵四十九道玄雷,清穆的身體應該已經支離破碎,龍息灼燒之下靈脈更是盡毀,可是天地間最霸道的就是玄雷之力,他引雷電入體,焚燒龍息,化為己有,重塑身體靈脈。”
後池一頓,手猛然握緊,輕抿的嘴唇勾勒出倔強的弧度,心猛地沉了下去。同化龍息,重塑靈脈,聽起來簡單,可是即便是削去仙骨的疼痛都遠不及此,更何況,一個不慎,便有可能在玄雷之下萬劫不複。
彙聚的雷電響徹在天際,一道道降下,清穆身上的龍息漸漸化為虛無,後池剛剛鬆口氣,卻發現龍息消失的同時清穆身上突然湧現出一道幽深的紅光將雷電之力包裹,緩緩進入他體內。
紅光轉瞬即逝,若非她靠得極近,否則一定看不出來,但那濃鬱的氣息卻分明是——妖力!
這股力量根本不是由外麵湧進,而是本身就存在於清穆體內,甚至連他被龍息焚燒時也不曾出現,直到現在重塑靈脈才能隱約感知。
降生於仙界的上君清穆,體內怎麼會隱藏著如此澎湃可怖的妖力?
後池神情微怔,嘴唇慢慢抿緊,顧不得其他,擔憂的朝迎著雷電而抗的身影看去。
在這股氣息消逝的同時,懸於天空的天後和天帝麵色同時一變,眼沉了下來。
“清穆體內怎麼會藏有妖力?”天後朝天帝望去,美目微揚,聲帶怒意。
“想不到他體內的妖力竟隱藏得如此之深,別說我們看不出來,我看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難道他是妖界中人?”天後手微揚,一團濃鬱的五彩靈光出現在她手中。
“我看不是,當年他晉升上君後在擎天柱上出現在了仙界一方,不可能是妖界中人,更何況與他體內妖力相比,仙力明顯更加渾厚。蕪浣,現在一切都不清楚,你不要隨意出手。”天帝皺了皺眉,朝天後手中的光暈看了看,神情明顯不讚同。
“不管他來曆如何,既然體內有妖力,我就絕不能讓他完好地抗完這雷劫,否則日後定成我仙界大患,暮光,別忘了,當年要不是一個來曆不明的淨淵插手,三千年前我們就已統一三界,何來如今的仙妖之爭?”天後眉色一正,望向清穆的眼中多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上古真神將三界交給你,希望你能讓三界一統,福澤九州,你也知道古君從不插手仙妖之爭,若是清穆日後相幫妖界,我們又待如何?”見天帝神色微有和緩,天後繼續勸說道。
似是被觸動,天帝眼中的掙紮緩緩壓下,錯開了擋住天後的手。
對受劫中人出手,以他作為三界至尊的身份而言,已是極為卑劣不堪。
五彩的靈力從天後手中拋出,劃過天際,朝青龍台而去,後池似是有所感一般,猛然飛身至雷幕之前,擋住了這雷霆一擊。
看著突變的景況,眾仙俱是一愣,望著相持的兩方麵麵相覷。
清穆上君尚在受劫,天後出手突襲,也太過……
“母後!”
“母後!”
全神貫注地看著清穆的景澗和景昭不可思議的看著空中麵色淡漠的天後,神情震驚。
“後池,你應該知道我出手的原因,不要以為我不會傷你,讓開!”天後冷冷的看著擋在雷幕之外的後池,麵色沉了下來,剛才她就發現後池已經看出了那妖力的不妥,再這麼耗下去,等清穆曆劫出來,就遲了。
“天後,清穆從來不曾冒犯天宮,更何況不過一縷妖力而已,清穆身受妖龍龍息焚身,如今煉化了龍息,體內存有妖力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你怎可妄加定斷!”後池定定的看著空中的天後,一步也不退讓。
眾仙聽此話暗驚,難道這清穆仙君體內還有妖力不成,看向那火紅的身影,聽見後池的話,也不由得暗暗點頭。
上君清穆自晉升之日起便存於擎天柱上仙君一列,怎麼可能是妖界中人?天後著實有些草木皆兵了!
聽見此話,天帝明顯一怔,頓了頓,眼底也劃過幾分讚同,拉住了天後的衣擺。
“蕪浣,的確有這種可能……還是查清楚了再做定斷。”
“母後,清穆上君為了救我才會被龍息所傷,一切過錯皆在我身上,還請母後手下留情。”
景澗將景昭扶好,朝懸於雷幕之前的後池飛去,站在她身旁,朝天後鄭重行了一禮。
後池微微一怔,看向景澗的眼底多了絲暖意,鳳染眉一挑,也飛到了二人身邊。
“他身負妖力,你又怎知他不是妖界中人,仙妖兩界勢同水火,若是日後釀下大禍,你們有誰能承擔!景澗,還不讓開!”
天後似是被景澗的行為所觸怒,一團更加濃鬱的五彩之光出現在她手中,見景澗絲毫不動,冷哼一聲,朝後池而去。
上神之力,根本不是區區仙君能夠抵擋,五彩的靈光瞬間劃至雷幕邊緣,三人用盡全力,還是有些許靈力進入了雷幕之中,卻被炙陽槍的光芒擋了下來。
三人之中屬後池靈力最差,悶哼一聲,後池嘴角逸出血跡,麵色變得蒼白起來。
景澗和鳳染神情俱是一變,鳳染望向天後的眼底滿是氣憤,急忙扶住了後池。
天帝也朝天後看了一眼,急道:“蕪浣,莫傷了後池!否則你日後如何和古君交代?”
青龍台上閉眼受劫的身影似是有所感應一般,炙陽槍身上的紅光突然黯淡了下來,一道雷霆擊在清穆身上,讓外麵看著的仙君一陣驚呼,如此危急時刻,任何一點閃失都會鑄成大錯。
“清穆,我無事,你安心渡劫便是。”
聽到四周的驚呼,後池眼底一急,朝身後的清穆朗聲道,看向麵色冰冷的天後,咬咬牙,突然將鳳染和景澗推開數丈,雙手微動,以體內靈脈結出無數道印訣布在雷幕之外,麵上竟隱隱帶了玉石俱焚的倔強。
“天後,你要傷他,除非我死。”濃濃的煞氣從後池體內洶湧而出,被推開的鳳染和景澗看著她,暗自心驚。
後池竟然以本源之力燃燒為代價,瞬間將靈力提高到了上君巔峰的層次。
看見後池眼底毫不相讓的憤怒,天後臉色更冷,數萬年來,還未曾有人如此不將她放在眼中,她眯著眼,無盡的殺意自身上席卷而來。
“後池,你不要以為……古君為你得了個上神之位,我就真的不敢傷你!今日我就帶古君好好教教你這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狂妄性子!”
冰冷的話自天後口中吐出,她素手一揮,兩團光霧迅速將景澗和鳳染二人困住,不顧麵色大變的天帝,天後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小巧的五彩鳳羽之扇,朝後池而去。
五彩的神力伴著嘹亮的鳳鳴出現在天際,無窮無盡的上神之威朝整個天宮彌漫而去。
鳳羽扇,天後神兵,從來未曾現世,聽聞一扇便可誅天下妖魔,蕩九州魑魅。
若是真的降在雷幕之上,雖說隻會重傷後池上神,可是那正在受劫的清穆上君卻是非死不可!
後池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一雙眼卻極為堅定地望著天後,神情淡然,青袍揚展,頭上挽發的木簪碎成粉末,消逝於天際,青絲垂於腰間,在恍惚間竟有種動人心魄的沉著大氣。
雷幕下的身影動了動,似是努力睜開眼朝後池望去,炙陽槍發出不安的哀鳴,微微顫抖起來。
眾仙大驚,清穆上君竟然要強行中斷受劫,如此一來,必定前功盡棄!
鳳羽扇化成數丈大小,五彩的光芒夾著毀天滅地的威勢朝青龍台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淡漠而威嚴的聲音劃破蒼穹,響徹在死寂一般的天宮之中。
“蕪浣,你若敢傷後池,本君便讓你整座天宮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