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後

碧玉的裙擺長及腳踝,輕紗下的姣好身姿若隱若現,騰空坐在聚仙池旁靈樹上的女子容顏妖媚,垂下頭彎著眼看著明顯一副強弩之末的景昭,笑容清脆張揚:“景昭公主,我幫你瞞過了景陽殿下,讓你從聚仙池中出來,還告訴你用何種方法可救得你那清穆上君,你何必如此拒人於千裏之外?”

景昭神情一頓,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妖君,若是被我父皇發現,少不了要落得個煙消雲散的下場,早早離開有何不可?”

“你是怕我告訴那清穆上君,他的命是你救的吧!”懸空的雙腳蕩了蕩,踢在枝葉上,靈樹上的仙露隨之落在地上,青漓“嘖嘖”了兩聲,嬌笑道:“想不到天宮的景昭公主倒是個癡情種子,隻不過,你以本命龍丹相救,心上人卻全然不知,豈不可惜?”

景昭蒼白的臉色襲上一抹不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青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清穆豈是森羽那種人可比,你以為他會為了我的一顆龍丹就留在天宮嗎?當年你的手段如何,三界盡知,如今何必在這裏妄作好人!”

聽見此話,嘴角噙笑的青衫女子神情一頓,眉色間劃過一道厲色,她眯了眯眼,聲音裏滿是嘲諷:“景昭公主,你又何必故作清高,你以龍丹相救,不也是希望清穆可以為此感恩,留在你身邊,更何況就算你不說,天帝和天後遲早也會知道,不要以為你的心思可以瞞得過別人,你口口聲聲不願讓他所知,說得大義凜然,其實和我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生來便為天之驕子,享眾仙尊崇,景昭從未聽過如此刻薄而又不屑的話語,但句句卻直指人心,藏在心底的幽暗根本無所遁形,倚在假山上的景昭登時低下了頭,她甚至沒有理會青漓言語間的冷屑,幹枯的唇角狠狠咬緊,散亂的發絲靜靜垂下,沉默而又狼狽。

俏坐在靈樹上的青漓冷冷的看著她,半晌後,才聽到景昭的聲音。

“你說的不錯,但我至少願意用我的命去賭一次。青漓,你比我更可憐,花了萬年時間去織造謊言,一朝夢醒,可會後悔?”景昭抬頭,定定地看著坐在樹上的青漓,神情認真而篤定。

青漓眼底的嘲諷緩緩化去,她眯著眼,眼眸深處泛起一絲波動,突然勾唇笑了起來:“自是不會,至少他陪了我萬年光景,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景昭公主,既然你願意賭,那我就看看,清穆是會為了一命之恩留在天界,還是會回到那清池宮的小神君身邊?”

說完這句話,青漓看了一眼天宮的方向,驟然消失在了聚仙池旁,不見蹤影,唯有她剛才坐過的靈樹上,留下了一股異香。

聽見青漓最後說出的那個人,景昭眨了眨眼,手微微縮緊,神情露出些許不甘,沉默地閉上了眼。

千載之前北海深處,玄衣仙君,一眼相望,自此萬劫不複,清穆,若我願意押上所有賭一次,你可會為我駐留腳步?

片刻後,景澗出現在聚仙池旁,他麵色複雜地看著虛弱地倚在假山旁的景昭,歎了口氣道:“三妹,你這又是何苦?你明明知道……”

“二哥,不用多說了,父皇他待如何處罰我?”景昭打斷了景澗的話,眼睜開,裏麵劃過一抹決絕。金龍內丹對她而言有多重要,父皇就一定有多失望……

“父皇說……讓你去鎖仙塔。”景澗遲疑了一下,說出了天帝的諭令,但看到景昭麵上的冷寂,急忙道:“三妹,你別擔心,父皇最是疼你,他隻是一時之氣罷了,等他消了氣,就會沒事的。”

景昭麵色蒼白,並未言語,隻是眼底劃過隱隱黯然。

“景昭,你是如何得知清穆中了三首火龍的龍息,又是如何從聚仙池中出來的?”景澗頓了頓,還是將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

“二哥,你不用問了。大哥在聚仙池中,你將他喚醒吧,我現在就去鎖仙塔。”景昭搖了搖頭,站起身,身影孱弱,眼底劃過一抹倔強。

景澗看得一急,忙伸手去扶,卻被景昭身上突然出現的五彩之光拂開,那光芒靈力濃鬱,暗蘊威壓,將景昭籠罩其中,才不過片息時間,她蒼白的麵色便恢複了幾分紅潤。

景澗眉心輕緩,知道是何緣由,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幾步,立直身子,眼底登時襲上了一抹恭敬之色。

“景昭,你這性子怎麼還不改改,都如此模樣了,還要逞強?”

五彩的光芒自景昭身上緩緩消失,清冷的聲音在虛空處響起,帶著一抹怒意和疼惜。

“見過母後。”

天後閉關修煉已有千年,她的壽宴還有數月才會舉行,平時景澗也極少有機會見到她,但卻不想她竟會因此事驚動,提前破關。

景昭抬頭,看向空中的那抹虛影,眼底的委屈終於決堤,泛紅的眸子溢出滿滿的霧氣:“母後,景昭不敢。”

一聲嬌呼,便讓虛空中人周身的怒意減了不少,天後的聲音緩緩傳來:“我和你父皇花了幾萬年心血教導你,如今你卻為了區區一介上君弄得自己如此狼狽,母後問你,你當真屬意於他?”

“母後……”景昭一愣,麵色頓紅,竟露出了些許小女兒的嬌態和不知所措來,忐忑地開口:“您知道了?”

“你體內的龍丹在那仙君體內,我神識一探便知,豈能瞞得過我?不過他靈力深厚,在仙君中也算罕見,我竟不知仙界千年來竟出了如此人物……”天後的聲音頓了頓才道:“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取回他體內的龍丹,景昭,他不過一介凡君,你怎能用龍丹相救?”

母後已有千年不曾過問仙界中事,就連上次他們三人受傷,她亦隻是傳話讓他們入聚仙池而已,不知道清穆很正常,景澗麵色一頓,正準備出聲,卻被景昭急急打斷。

“母後不可,他若沒了龍丹,必定毫無生機……”景昭跪倒在地,眼底滿是慌亂,她了解天後對她的疼惜,若是她因此事而遷怒清穆,清穆日後定是再難在三界中容身。

“景昭!你失了龍丹,日後修煉必會大損,你可知道這後果有多嚴重?”看見景昭如此冥頑,虛空中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甚至帶上了濃濃的失望。

“母後,景昭不悔,還望母後成全。”景昭兀然抬頭,嘴唇抿成脆弱的弧度,但神情卻格外倔強堅持。

空中的浮影沉默了下來,隔了半晌才道:“也罷,他可曾向你父皇求親?”

此話一出,景澗眉頭微皺,暗道一聲“不好”,在母後想來,景昭願意以龍丹相救,兩人自然是情投意合,若是她知道……

“什麼?”景昭愕然抬頭,明白天後的意思後臉色陡然慘白起來,她咬緊嘴唇:“母後,他並不知道是女兒救了他……”

“你說什麼?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後,他另有屬意之人……若是知道女兒以龍丹相救,必定不會答應。”

“哦?那女子是誰?”

預料中的怒喝沒有傳來,但天後的聲音卻陡然冷了下來,景澗心底一突,歎了口氣。恐怕在母後眼中,三界之中都無人能及得過景昭吧,她是否早已忘了……清池宮裏那個被遺落在三界之外的後池?

“是……後池。”似是極艱難,景昭緩緩吐了口氣,終於說出了這兩個字。

聚仙池旁突兀地陷入了沉默之中,空氣瞬間冷凝了下來,半晌後兩人才聽到天後有些莫測的聲音。

“是嗎?”那聲音停了停,突然變得淡起來:“景昭,你回宮休養,你父皇那邊由我來交代。景澗,明日讓她來見我。”

盡管天後沒有說明,可是任是誰都知道,這話裏的“她”說的是誰。

留下這句話,虛空中的淡影緩緩消失,立在聚仙池邊的景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轉過身,將景昭從地上扶起來,神情複雜:“三妹,你……”

“二哥,我不會拿回清穆體內的龍丹的。”

“可是你明知道,母後若是介入,他遲早會知道實情!”

“我想賭一賭。”景昭垂下眼,指尖插進掌心:“就這麼輸給她,我不甘心。”

景澗眉角微皺,輕輕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天宮深處,神情莫名。

天宮的清早一如既往的安寧祥和,後池坐在紫竹院中,麵帶笑容地聽那名喚“平遙”的仙童嘮嗑著人間趣事,不時地扔給他幾顆鬆子以示嘉獎,兩個牛頭不對馬嘴的人倒也生出了幾分和樂融融的氣氛來。

景澗走進紫鬆院的時候,瞧見的正是這麼一副光景,後池眉角帶笑,整個院落都因她的存在變得柔和安寧了下來,也是這一幕讓院中短短幾步距離變得猶如天壑一般難以跨越。

“景澗?”景澗進院的腳步聲並不輕,後池拍了拍平遙的肩,示意他退下去,轉過頭,眉宇間的冷色淡了不少,道:“你可是來送行的?”

景澗遲疑了一下,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握緊,半晌後才在後池愈加古怪的麵色下緩緩道:“後池,母後想見你。”

這一次,他沒有稱呼後池為上神,而是直呼其名。

輕輕一句話,卻讓剛才還安寧平和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後池垂下眼,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指尖合成半圓敲打在一旁的石桌上,發出清脆的抨擊聲,她眼底現過一絲悠遠的神情,淡淡道:“天後……想見我?不必了,天後乃三界之主,身份尊貴,豈是我隨便可以覲見的?”

嘴裏雖是如此說,可後池神態間並無半點誠惶誠恐的意味,景澗眼底劃過淡淡的歎息,苦笑了一聲:“就算是不樂意,你好歹也裝一下……”

後池斜過眼,眸色突然變得深沉起來,神色間竟有了些許凜冽之意:“二殿下,這天上地下,我隻認我父神一人,其他人與我毫無幹係。”

“後池……”景澗微微一愣,歎道:“母後畢竟是你……”

“笑話,我尚在龍殼、生死不知的時候她不在……年幼衰弱、難以化形的時候她不在……靈脈斷絕、受三界恥笑的時候她亦不在,彼時她高坐雲端,受眾生敬仰,萬靈朝拜,可曾記得我?如此之人,遑論為我後池之母?”後池眉色一正,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漫不經心卻又極盡認真。

這聲音實在太過冷淡,若是由別人說來,景澗定會以為這是悲憤難當之詞,可由後池淡淡道來,他竟感受不到絲毫憤怒,就好像她隻是極認真的在陳述一段事實一般。

直到此時,景澗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們四兄妹引以為傲的母後,受三界景仰的上神,在後池眼底也許……真的是不屑一顧。

或許,後池有多在意古君上神,對母後就有多厭惡……

院中的一襲紫影好似突然染上了剛烈的意味,景澗呼吸一滯,竟說不出半句辯解的話來。

半晌後,他眼底終於劃過一抹釋懷,道:“後池,你和清穆離開吧,現在就走,回清池宮,或者瞭望山。”

整件事因他而起,本就該他承擔責任,景昭失去的龍丹,無論用什麼辦法他也會盡力補償,但若是清穆和後池留在天宮……

後池狐疑地看向突然嚴肅起來的景澗,聽他話中有意,皺眉道:“景澗,到底出了何事?你是否有事瞞著我?”

後池的眼神太過透徹,景澗心底一沉,讓麵色變得更自然些,道:“沒有,隻是若你不想見母後,還是盡早離開的好。”

景澗此話剛剛說完,後池還未有反應,紫鬆院突然被一股五彩之光籠罩了起來。

“後池,過門而不入,你父神這萬年來……便是如此教你的嗎?”

淡漠的聲音響徹在紫鬆院上空,虛無縹緲,蘊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威壓和不容置喙,後池微微眯起眼,突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