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忘川,涓離隻罵我是個傻子,她說我求南華殿下讓宗荀忘記我,是在折磨我自己。
不光涓離,牛頭馬麵,都埋怨我,隻有我心裏清楚,我沒有折磨自己,我隻是選擇放下。我在忘川的船上獨坐了三天三夜,望著這裏永不會停息的風雨,我心中是安寧的。
宗荀活著,涓離活著,搖光星君活著,南華殿下活著,小蜜糖陪在我的身邊,一天天長大,我已經夠圓滿了。
宗荀不記得我,對他好,對我也好,我不介意就這樣平淡地度過以後漫長的歲月。
天意,已經待我不薄。
涓離拿我無可奈何,起初還每日來忘川罵我,後來罵得煩了,也不再來。
她自從不再執著於宋臣,活的灑脫肆意,越來越像當年的幽冥公主了。雖然修為不行,但背靠我這座大山,又有南華殿下在天界為幽冥撐腰,她這個幽冥王當得十分愜意。
愜意之餘,更有點胡作非為。比如她最近特別喜歡去幽冥大街喝花酒,每去宴飲,必有清俊男鬼作陪。
以至於幽冥上下盛傳,涓離好色,最喜清俊書生。上行下效,一時之間,幽冥的鬼書生的身價都漲了不少。
更有那些清俊的鬼書生,倍受追捧。
幽冥王喜歡書生,不知道被誰傳到了人間,導致那些鬱鬱不得誌的書生紛紛自殺,希望鬼魂來幽冥混個好前途。
我對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涓離若不胡鬧,那就不是涓離了。就算她再胡鬧,和鬼書生交好,懷孕生出個小書生來,我也不吃驚。
說實話,我倒是有些希望涓離能生個小鬼出來,這樣她就不會再肆無忌憚無所畏懼了。
但是,我不管涓離的事,她卻偏偏要來管我。
就比如說這會,我正在奈何橋上垂釣怨鬼,黑白無常過來請我,說是幽冥王有請,讓我去繁花樓喝酒。
我果斷拒絕了,“回去告訴你們大人,我是不會去的,叫她死了這條心。”
黑白無常哭喪著臉,“淮亡大人,您這會真的得去,不然的話,那牛頭馬麵的腦袋都要搬家了。”
我笑道:“牛頭馬麵向來和你們不對付,他們腦袋搬家,不是如你們所願?”
黑白無常哭道:“他們腦袋搬不搬家無所謂,但接下來就輪到我們兄弟倆了。淮亡大人,你可憐可憐我們弟兄吧,真的,跟著幽冥王大人混不容易啊。我們不想死啊!”
我穩坐不動,“你們腦袋搬不搬家,我也無所謂。快滾遠點,別影響我垂釣。”
黑白無常兩個互相看了一眼,忽然齊刷刷跪下,雙掌“啪!”的一聲重重拍在地上,鬼哭狼嚎道:“淮亡大人,您就去幽冥大街看看吧,真的不吃虧啊。今日繁花樓來了個九天仙道,您就去看一眼吧,真的不後悔啊……”
我微微一頓,看向黑白無常,“什麼九天仙道?”
黑白無常顫巍巍道:“這個我們大人不讓說……”
我甩了甩釣竿,“那行吧,你們就跪在這裏吧……”
“哎呀,淮王大人,您別為難小的啊,真的不能說,但您聽小的一句話,這人您定然想見。您若不去,定會後悔。我們大人說了,您要是不去,今日就是她和那仙人拜堂成親的日子……”
我輕輕歎息了一聲,眯眼望向幽冥大街的方向,無奈道:“涓離,你總是坑我做甚?”
放下釣竿,我命黑白無常在此垂釣怨鬼,獨自前往繁花樓。
繁花樓,異香撲鼻。我先前垂釣時頭上戴了鬥笠,四周垂以黑紗,此時亦未摘去。所以當我走入此樓,並沒有鬼魂將我認出。
涓離在二樓飲酒,所以那些平時並不規矩的鬼魂今日也不敢生事,隻聽竊竊私語不絕於耳。
“那仙人長得可真好看呀,我剛才就看一眼,簡直要死了死了死了……咱們幽冥大人嫁給他,太值了。”
“你個臭娘們兒說什麼呢!那仙人再好看能怎麼樣,就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咱們幽冥王不嫌棄,下嫁給他,是他走了狗屎運!”
“呸呸呸!啥叫狗屎運啊!是桃花運!桃花運!咱們幽冥王貌美如花,他走了桃花運了!”
樓上,帷幕之中,涓離挑起紗簾一腳朝樓下望來,雖然我戴著紗笠,她還是透過輕紗,笑眯眯地與我對視。
接著她放下帷幕,懶洋洋說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會來。”
剛才她掀起帷幕之時,我看見了被眾鬼議論紛紛的那位白衣仙人。
他坐在涓離的對麵,正襟危坐。涓離卻斜倚在那裏,笑眯眯看著他,滿臉挑逗的神情,要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
我深吸了一口氣,涓離他老爹大概不會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兒會調戲起宗荀,曾經在三十三天外鎮守邪魔天兕,與前一代帝君平起平坐的魔尊宗荀。
我緩緩走上二樓,掀開帷幕,徑直坐在涓離給我預留的位置上。
涓離笑道:“這位大人,你不是要老死在忘川之上嗎?怎麼今天有心情來這幽冥大街喝酒了?”
我自顧自拿起麵前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淡淡道:“我來喝花酒,不是你一直迫切希望的嗎?”
涓離切了一聲,“別自作多情啊。”
我道:“我不自作多情,也希望幽冥王別自不量力。”
涓離哈哈一笑,“這話奇怪,我怎就自不量力了?”
“你要嫁人,也選個良人。找他是什麼意思?”
涓離眉眼含笑,“找他?他是誰啊?”她手指了一圈,最後落在宗荀的方向,笑問我:“你是指他嗎?”
我道:“你別胡鬧了。”
涓離笑眯眯道:“你且說說,我為何不能嫁他?”
“你們不配。”
“怎麼不配,你難道沒聽見底下小鬼議論,我與這位仙官,可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我簡直無言以對,涓離的臉皮厚起來,簡直可以與忘川之上懸掛的黃泉相提並論。
就在我無語的時候,宗荀輕輕咳了一聲,道:“幽冥王莫要再開玩笑了,我來此,是為了找春神殿下。”
涓離哈哈一笑,“我這裏沒有春神殿下,隻有忘川淮亡。”
宗荀看向我,“那我便來找忘川淮亡。”
我心跳加速,隻擔心南華殿下沒有依照我的意思,讓宗荀恢複了與我有關的記憶。
我不敢看他,隻偏著頭看杯中酒,淡淡道:“不知尊上來找我做什麼?”
他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瞥了幸災樂禍的涓離一眼,對她道:“你叫那些小鬼都走遠點。”
涓離微笑道:“我覺得這位仙君並不想在這裏與你說話。你不如,帶他去忘川。你那小破船最為隱蔽,不會有人打擾。”
我尚未回答,宗荀便道:“甚好。”
這下我也無可拒絕,隻好冷著一張臉走出帷幕,宗荀跟在我身後,在一眾鬼魂驚詫的眼神中離開了繁花樓。
走時還聽涓離罵眾小鬼:“都看什麼看!沒見過男人?瞧瞧你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大王,您這是什麼話啊,咱男人見得多了!”
“那還這麼魂不守舍!”
“唉,就是這麼好看的男人,不多見嘛!”
“別看了,眼珠子掉下來,也不是你男人!”
“知道知道,他是大王您的男人,咱就是飽飽眼福……”
“放屁,也不是我的男人!哼,這種薄恩寡義之徒,我還看不上呢……”
“那是誰的男人啊?誒,他怎麼跟那個戴帽子的走了?那人誰啊,公然和大王您搶男人!”
“你什麼眼神,這都看不出來,那是忘川淮亡!”
“哦,淮亡的男人啊……”
……
我實在受不了這亂七八糟的議論,冷著臉拉起宗荀的手,使了個瞬移之法,帶他來到忘川的船上。
四周一下子安靜起來,我半倚在船艙外的欄杆上,沒有理會船艙內的宗荀。
有我意念指引,漫天血雨不會落向這艘看起來破敗不堪的小舟。
所以,就算宗荀從艙內走出,沒有撐傘,也沒有半滴血雨落在他身上。
他手中握著我給他的那柄油紙傘,道:“這是那日你留下之物,當日之言,宗荀沒有忘,春神當也未忘?”
我漫不經心地道:“我這個人記性不好,很多事情說過做過,也就忘了。不知道尊上指的是哪句話?”
“你說,我若想起過往,可來忘川尋你,你在忘川等我。”
我立即反駁,“我沒有說過在忘川等你的話,我,我,我說的是……我在忘川渡魂。”
我一緊張,居然結巴了,不由暗自懊惱,真想給自己一巴掌!
宗荀靜靜地看著我,道:“原來,是我記錯了。你說的是,你在忘川渡魂,不是在忘川等我。”
我連連點頭,“不錯,是這樣的。”
我不敢與他對視,就算他已散盡全部修為,如今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散仙。
他總是給我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叫我連看都不敢看他。
他道:“許多事情,我都想起來了。我記起我是宗荀,也是泓蕭,記起來我在三十三天外鎮守天兕,也記起我在九重天上貴為神仙將軍。可是……”
他頓了一下,也將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什麼?”
他緩緩道:“可是,我為何卻獨獨沒有想起你?我來此間,是想找你要個答案,可否將你我過往,說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