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淮亡

我抬頭看向頭頂三百丈懸掛的黃泉,內心忽然平靜起來,我苦笑了一聲,輕聲道:“他若是不回來,我也要幫他找到隕玉。”

宗荀搖頭道:“他是在贖罪。你這樣做,很不值得。”

我轉頭看向他,不明白他所說的“贖罪”是什麼意思,但我沒有問他,因為我知道,這個問題宗荀不會告訴我答案。

宗荀看向船伯,溫聲道:“淮亡,許久不見。”

我隻覺稀奇,在忘川那些年,我不知道船伯究竟叫什麼名字,怎麼從三十三天外下來的宗荀會知道呢?

船伯依舊搖著他的船槳,他雖然老了,身姿卻筆挺。白眉下的那雙眼睛見過了大風大浪,所以聽到宗荀這樣叫他時,他並沒有表現出訝異。

他盯著宗荀看了看,歎道:“你回來了。”

我心中納悶,怎麼船伯會和星塵雪說一樣的話?宗荀從三十三天外而來,為何會是“回來了”?

宗荀點了點頭,輕笑道:“時間到了,我想,是該回來看看了。”

他的笑中,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苦意。

我跳出站在宗荀與船伯之間,舉手道:“可不可以解釋一下,兩位認識嗎?在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船伯道:“並不相熟。”

宗荀卻道:“陳年舊人。”

我懵了,看了看船伯,又看了看宗荀,他們一個麵無表情,一個眸光含笑,都十分耐人尋味。

我私下琢磨,這兩位的年紀都比我大很多,說不定他們有些積年舊怨,也不好細問。

隻是船伯一向在忘川撐船,會與宗荀有什麼恩怨呢?

宗荀笑歎了一聲,慢悠悠道:“淮亡,當年我來忘川苦苦哀求,你都忘了?”

船伯陰著一張臉,忽然將雙槳一拋,揮袖道:“老夫不渡無緣之人!宗荀,你是三十三天魔君,想入幽冥大殿有很多辦法,不必非要走這忘川!”

我暗暗吃驚,看船伯這樣子是真的惱了,不想渡宗荀過忘川。

不過,宗荀是想去幽冥大殿嗎?

我拉住他的袖子,仰頭聞:“宗荀,你要去救李蕭仆嗎?”

宗荀哈哈一笑,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去幽冥大殿未必就是救人,說不定隻是想去看一出好戲。怎麼樣,你想不想去?”

我忙道:“我想去!”

他“嗯”了一聲,點頭道:“那有何難?我宗荀天上地下什麼沒去過?要去幽冥大殿,何必非要坐這忘川渡船?”

話音一落,我的身子立即一輕,雙腳離開船板緩緩升起。我叫道:“船伯,幫我找到徐客禮,要緊要緊!”

宗荀笑道:“無妨,就算徐客禮被忘川的銅蛇鐵狗啃咬幹淨了,我也能幫你找到那塊隕玉。”

我連忙道:“不行,我要帶徐客禮的魂魄回去,讓柳小姐見到他。”

宗荀微微點頭,道:“阿春果然是性情中人。”

我紅著臉道:“也沒有,隻是,有情人縱然不能終成眷屬,也不要死生不見。那樣未免也太慘了……”

宗荀忽然握緊我的手,重複道:“是啊,不要死生不見,那樣真的很慘。”

我道:“魔君,你握疼我了……”

他微微鬆了力道,“叫我宗荀。”

我道:“你剛才和船伯說話的態度,好像和他平輩,我都叫他爺爺的。其實……”

其實,我好像叫你“爺爺”也不過分吧……這話我沒敢說出來,不確定他會不會把我拋下忘川。

宗荀被我逗笑了,搖頭道:“誰說我和淮亡是平輩的?我的年紀要小他一些。”

“那……反正是比我大很多的……我才……三千歲……”

他沉吟道:“雖然你才三千歲,但我為什麼覺得,好像與你認識幾萬年了?”

我“啊?”了一聲,“有這回事?難道我長的像你的一位故人?”

我心中忽然一顫,有個了十分驚悚的猜測,記得在窮奇的幻境中,泓蕭將軍曾叫我為“阿芒”,我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在叫我,他是在叫那個早已魂飛魄散的木神句芒。

我曾經疑惑過,他為什麼會將我當成木神的替代,會不會因為,我與木神相貌有幾分相似。

大抵就是如此吧,不然,為何宗荀會說這樣的話?

我隻有三千歲,他卻覺得與我相識萬年。

宗荀也是愛過木神的吧?即使他始亂終棄,最終害得木神魂飛魄散……

我神思恍惚,不知不覺被他帶著落在石頭地麵上,原來已經飛過了忘川。

遍數三界,能夠如此輕易飛渡忘川的,應該就隻有魔君宗荀了吧?

也許帝君大人也能夠,但他沒必要這麼做,假使他要來,船伯應該會十分樂意渡帝君過河的。

宗荀放開了我的手,十分禮貌地道了一聲:“唐突。”

我回以一笑,“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他停下腳步,細細端詳我,點頭道:“的確,有點像。”

我笑問:“像誰?莫非是木神殿下?”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歎道:“很多年前,我來過這裏。為了一個女子。”

我默不作聲,他若願意說,我不必問。他若不願意,我問了也沒用。

他見我默然,挑眉一笑,“阿春似乎對此不感興趣。”

我道:“你若想說,我便洗耳恭聽。”

他的語氣頗為惆悵,“許多年前的舊事了,回想起來,這幾千年,都是虛度了。”

我問:“虛度了,是因為,沒有她嗎?”

他有些訝異地看向我,我道:“我可以這麼問嘛?”

他點了點頭,“是的,因為沒有她,這許多年都是虛度了。”

我問:“你也是深愛木神殿下的,你……後悔,是不是?”

“是,很後悔。”

我道:“可惜,這世上縱然有觀塵鏡,縱然能回到過去觀看已經發生的事情,終究是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了。”

他也歎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

“當年你來忘川,是為了什麼?”

他道:“我犯下過一個錯誤,她來忘川,在淮亡的船上待了三天三夜。我苦求淮亡,隻想見她一麵。然而,終究是再也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