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並肩作戰

第一百零六章 並肩作戰

不,她已經經曆過一次了。她已經經曆過許多次,成百上千次了。一遍又一遍地活在那個時間。

萬一這裏是夢境,而另一副景象才是現實呢?

辛德拉的憎恨和憤怒開始凝聚成黑暗,並在體內激蕩。

於是她從無盡的夢中醒來。

希裏克看到辛德拉的雙眼猛然睜開。

她絕望地大喊一聲,手中的刀刃刺了下去,但沒有刺到任何東西,因為某種突然出現的無形力量已將她提到空中。她奮力掙紮,狂亂地甩動身體,似乎也是在抵抗湧上來的潮水。她的無力如同貓媽媽口中叼著的貓崽。

辛德拉從樹根的捆綁中抽出了手腳,然後鑽出水麵,大口喘息。池水淅淅瀝瀝地從她身上淌下來,辛德拉升到了半空中,懸停在水麵上方幾尺高的地方,下落的水滴在池水脈動的光暈中激起閃爍的光點。辛德拉一隻手輻射出黑暗能量,將希裏克懸在空中,無可作為,而辛德拉的雙眼此刻燃燒著冷酷的火。

接下來的景象讓希裏克既恐懼又癡迷,她看到一頂頭盔——或者說是一頂王冠從辛德拉的頭上長了出來。頭冠環繞她的眉頭,如同黑暗被賜予了生命,構成了一對高大、彎曲的犄角。一顆純粹的暗影之珠出現在頭冠正中,像寶石一樣剪影,像火一樣燃燒,像辛德拉的血一樣散發出一波波能量。

希裏克在空中扭來扭去,她的弟弟奧金則掙脫了卡蘭的抓握。這時他看到了辛德拉,他的表情充滿敬畏。在他看來,那名瓦斯塔亞幾乎同樣震驚,他貓科的口唇後翻,發出嘶聲,瞪圓了雙眼。

隨著一聲恐怖的氣流震蕩,三個至暗球體在辛德拉身邊實體化,然後緩緩圍繞她旋轉。它們似乎吞沒了洞穴中原本就很微弱的光,並且牽拉著希裏克的靈魂,一種憎惡和絕望的感覺扼住了她。

“多久了?”辛德拉用命令的口吻問道,她的聲音因為長久的沉睡而變得破碎而飄忽。“我被困在這裏多久了?”

“幾年,”希裏克忿忿地吐出幾個字。“幾十年。我們早就該殺了你。”

她感知到了辛德拉的恨,像一把刀一樣插進了她體內,她痛苦地喘息。辛德拉憤怒地低吼一聲,一揮手把希裏克扔到洞穴的角落。

她撞上了二十尺開外的岩壁,重重地摔下來,痛苦地倒在地上。隨後辛德拉的黑暗凝視轉向了奧金和那個諾克薩斯生物。

希裏克痛得咧嘴。她判斷自己摔斷了左腿,還有不止一根肋骨,一邊退縮一邊將自己上半身支撐起來。她驚叫著看到弟弟奧金踉蹌地衝進水中,雙手抱拳呈懇求狀。

“別,弟弟……”她勉強用微弱的聲音說。

“我不是你的敵人!”奧金大喊道。“我們都是艾歐尼亞的孩子!”

辛德拉俯視著她,目光中輻射出力量。

“諾克薩斯人襲擊了我們的土地,屠殺了我們的人民!”他繼續說。“我們把他們擋了回去,但他們依然在我們祖先的土地上站住了腳。他們還不肯善罷甘休!艾歐尼亞正在分裂,正麵臨危難!你必須出手相助!助我們反抗新的暴君!”

“我不認識你所說的這些諾克薩斯人,”辛德拉答道。“但如果他們殺了我的人民,那麼或許我應該謝謝他們。我所經曆的暴政都是應為那些曾被我稱呼為同胞的人。”

奧金的表情充滿驚恐,或許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愚蠢了,他跪坐在原地,徹底放棄。

隨著一聲刺耳的撕裂聲,辛德拉又捏製出一枚至暗球體——她全部的憎恨、厭惡和憤怒都傾注其中。它懸浮於辛德拉的掌上,緩緩自轉。

“如果你是艾歐尼亞人,那你就是我的敵人,”她若有所思地說。

希裏克尖叫一聲,但她無能為力。辛德拉輕彈手腕,手上的黑球立刻向奧金飛去,然後穿透了他。奧金大口喘氣,身上漸漸沒了血色,最後沉入了水中。

這時卡蘭發起了攻擊,從黑影中猛衝出來,利爪森森,不過辛德拉又擺了擺手,三顆環繞她的球體向他飛去,將他擊退。

“你……”辛德拉一邊說,一邊把頭歪向一側。“我認識你的靈魂。你的影子遮住了我的夢。”她的表情變得更加黑暗。“你是我的獄卒。你……是你把我關在這裏。”

希裏克看到那名瓦斯塔亞爬了起來,單膝跪地。

“你是憎惡的化身,”他嘶嘶地說。

辛德拉伸出一隻手前插,將那個嘶吼著的生物提到空中。

幻夢池的水翻湧起來,希裏克震驚地看到那些曾經束縛著辛德拉的樹根動了起來,正在伸向空中,要再次奪走她。

“那就殺了我吧!”卡蘭低吼道。“但動手的同時請別忘了,你永遠都不會求得安寧。無論你走到哪裏,都將遭到憎恨和追殺。你永遠都不能自由地活。”

“殺你?”辛德拉的嘴唇因憤怒而翻卷。“不。那樣太便宜你了。”

辛德拉手臂一揮,卡蘭被扔進了水中,被滾動著的樹根死死抓住。有力的根須環住了他的四肢,將他押進水牢。卡蘭尖叫者,周圍攪起氣泡……然後他一動不動地停住了。

希裏克無畏地盯著辛德拉,她知道自己已經活不長了,但令她意外的是,那位強大的女魔法師根本沒理會她。辛德拉隻是看向天空的方向。她的雙手環繞著黑暗能量,她大喊一聲,雙手舉過頭頂。山石碎裂,塵土與石塊掉落到池水中,繚亂的波紋從各個方向散布開來。

辛德拉用雙手作出切割的動作,伴著一聲巨響,洞頂被掀開了。大塊巨石從她身邊落下,重重地砸下來,希裏克絕望地向身後爬,每一下動作都讓她的腿和側身灼痛難當。

遙遠的天空上,星星在眨眼,辛德拉開始上升,向著自由上浮。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腳下,看向沉在水中一動不動的卡蘭,樹根已將他牢牢捆住。

“輪到你做夢了,獄卒,”她輕輕說道,雙手一掃,將他埋葬在落石之下。

希裏克每一個動作都伴著扭曲的表情。她努力向遠處爬,隨時都準備好被巨石碾碎。

整座島嶼在隆隆作響,如同遭遇了地震。一場似乎永恒不止的地震。

當一切停止,令人膽寒的寂靜籠罩了整個斐洛爾。

希裏克從昏暗中爬了出來,呼吸到了新鮮空氣,環顧四周,目瞪口呆。半個要塞就那麼沒了。

她向上看去。最開始她隻是看到一片沒有星星的漆黑。她突然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眼前看到的是懸在半空中的高牆和哨塔。它們沒有落到海裏,而是被連根拔起,飄向天庭。

她瞪大了眼睛,費力地喘息。她一直都知道辛德拉很強大,但這種程度?這是她從未想象過力量。

眼前的景象讓希裏克動彈不得,她看到一艘停泊在港口的諾克薩斯戰艦被提到了空中。人像螞蟻一樣從上麵跌落,落到下方的岩石上摔死。戰艦越升越高,然後突然下落,砸在另外兩艘船上,全都碎成木渣。破壞的場麵猶如天降災難。

天空中的城堡廢墟開始向北方飄浮。希裏克獨自一人坐在被削平的達爾耶·阿希拉頂端,目送它離開,直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爬上地平線。

這個夜晚的重量徹底壓到她身上。她的弟弟,還有斐洛爾最後的守護者全都死了。除了她自己。

換成平時,對諾克薩斯製造如此程度的破壞足以讓她拍手稱快,但是現在,她心情沉重。

辛德拉又回到了這個世上。

他們失敗了。

卡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他在等待先知開口。她是個奇妙的生物,渾身紫色的皮膚,前額長著一支珍珠光澤的角。有些人可能會誤認為她和他是同樣的血脈,是瓦斯塔亞霞瑞的子嗣,但他們的族人非常清楚事實並非如此。

這位先知的族類甚至比他們的祖先還要古老。

她睜開了眼——那是一雙奇異、和藹、金閃閃的眼睛,看得到遠超視力所及的東西。他看到這雙眼睛染上了悲傷的顏色,心涼了半截。

“你麵臨著兩難的抉擇,”她的聲音如同緩緩落下的秋葉一樣安靜。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卡蘭說。

“我沒法告訴你。你麵前有兩條路,你隻能選擇一條。但我警告你——這兩條路的盡頭都是悲苦和哀傷。”

卡蘭沒有眨眼。“告訴我。”

“第一條路。你對抗入侵者。在納沃利的普雷西典,將會有一場大戰。雖然代價慘重,但你將得勝。你將被奉為英雄。你和你的靈犀將寧靜生活許多年。你很幸福。然而,你將注定活著送走膝下的一對幼仔,他們都死於非命。”

卡蘭深吸了一口氣。“另一條路呢?”他說。

“你和敵人並肩作戰。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你的靈犀,也不會再見到你的幼仔。他們稱你為叛徒,咒罵你的名字。這條路充滿黑暗、苦澀和罵名。你將被同族憎恨,被入侵者盟友鄙視。他們在普雷西典大敗以後,你必須在斐洛爾警備,守護幻夢之地。然後你將留在那裏。”

“我的小仔呢?”

“他們會活下去。他們會強盛。若不在這片土地,則在另外的地方。但你永遠不會再見到他們的麵容,而且如果你偏離了這條黑暗之路,他們就將亡命。”

卡蘭點了點頭,扶地起身。悲傷企圖拖住他,但他將悲傷壓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

他環顧四周,仔細看了看先知的小屋,他覺得有種奇怪的熟悉感……隱約覺得似曾相識,似乎這種可怕的悲傷和憾愴已經不止一次地襲來。

他搖了搖頭。要被永遠困在這個被詛咒的瞬間嗎?不得不說,那可是比死亡更糟的命運。

“對不起,我的孩子,”先知說道。“這個可怕的抉擇你必須麵對。”

“不,”卡蘭說。“這個抉擇很簡單。”

作為杜·克卡奧將軍的小女兒,卡西奧佩婭一出生就享有諾克薩斯貴族的特權和發展空間。她從很小的年紀就開始表現出敏銳的頭腦和機靈的才智。她的姐姐卡特琳娜在父親的教導下茁壯成長,而卡西奧佩婭追尋的則是母親索萊安娜的腳步。

作為帶領諾克薩斯擴張至恕瑞瑪的英雄,杜·克卡奧將軍最後派人把家眷接了過來,安置到了港口城市烏澤裏斯地方長官的宅邸附近。麵對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群,卡西奧佩婭一直都緊緊跟在母親的身邊,學習了許多政治、外交、以及巧妙手腕。隨著卡西奧佩婭漸漸長大,她不由自主地瞥見了索萊安娜內心不為人知的角落,帝國疆域以外的角落……

一天,毫無征兆地,索萊安娜在家庭居所中突然暈倒——她的木梳不知被誰喂了毒,讓她險些喪命。杜·克卡奧深諳刺客之道,他遣散了所有家仆,空蕩蕩的房子裏隻留下妻子和兩個女兒。

那時的卡西奧佩婭還是個孩子,從不離開母親身邊。在索萊安娜康複的數月中,她們二人之間的紐帶變得比以往更深厚了。

當將軍被召回到諾克薩斯,準備等待已久的艾歐尼亞侵略戰時,他帶走了卡特琳娜,但卡西奧佩婭留在了烏澤裏斯。索萊安娜明顯放鬆了許多,她向女兒吐露了秘密,其實她隸屬於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結社,有人稱之為“黑色玫瑰”。他們已經引領了帝國長達數百年,而他們終於成功將自己的影響力延伸至了恕瑞瑪。

現在沒有了來自丈夫的警戒目光,索萊安娜可以開始真正的工作了。

不久,在母親的教導下,卡西奧佩婭出落成了一個無比美麗、狡猾、智慧的年輕女子,唯獨缺少的可能隻有同情。在她眼中,身邊的所有人都是可以用來達到目的工具,用完即棄。

雖然她剛剛步入成年,但就已經靠著獵殺那些試圖謀害她母親的人而進入了黑色玫瑰組織。即使是索萊安娜也對她的速度和效率感到驚訝,而且她從來都不會留下任何行動的痕跡——包括中間人。後來卡西奧佩婭進入了密社更隱秘的內部,參與了他們給恕瑞瑪製定的更大的計劃。她利用了家族的雄厚實力,深入沙漠進行了多次遠征探險,在當地傭兵希維爾的幫助下洗劫了許多遠古遺跡。

來自都城的消息傳到烏澤裏斯,讓她的工作變得更加迫在眉睫。大統領勃郎·達克威爾被傑裏柯·斯維因廢黜,許多貴族豪門都選擇承認這次政變的合法性……其中也包括杜·克卡奧家。

索萊安娜勃然大怒,對丈夫的背叛行為厭惡至極,而且擔心所有黑色玫瑰的成員的性命都岌岌可危,她變得惶惶不可終日。於是她想到了那個在遠古時代決定恕瑞瑪無上霸權的關鍵,並派出卡西奧佩婭尋找那近乎於神的力量。卡西奧佩婭發誓她將帶回一種可以馬上投入使用的兵器,左右那場即將到來的秘密戰爭,不達目的絕不返回。

這個誓言的兌現將永遠改變她。在他們挖掘到一位神秘飛升者的失落古墓之時,她立刻就知道那扇門的背後就是她所要尋求的力量,她企圖將探險隊的所有目擊者滅口,然後將那力量據為己有。向導希維爾首先倒在卡西奧佩婭刀下,但隨後一個巨大的石像守衛站了起來,將它的毒牙刺入她的血肉。

被秘術毒素徹底攻克的她,在手下傭兵的幫助下穿越了沙漠回到家,一路上伴著尖叫聲,她的身體被扭曲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新東西……

卡西奧佩婭將自己關在烏澤裏斯住所的廢棄地窖中,忍受了變形過程的無比劇痛。那個聰穎美麗的索萊安娜·杜·克卡奧之女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外形怪異、蜿蜒狡猾的生物,藏於暗處,口吐劇毒,打碎巨石猶如摔碎玻璃杯。

她嚎啕大哭了數周,為自己失去的生活而哀傷……直到有一天她再也哭不出來。她把自己從絕望的深淵中拖了上來,決心接受——或許某一天還能真正擁抱——她的命運。這不是她所期望的飛升,但卡西奧佩婭依然發掘了恕瑞瑪逝去已久的神之魔法。她會把這力量用在黑色玫瑰的謀略中,正如她母親最初的計劃。而且她可以感到這股力量正在她體內與日俱增。

而這力量增長到最後會怎樣,她自己也無法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