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納爾
早在弗雷爾卓德得名於冰雪以前,曾有過一片充滿奇跡的土地——至少,是在納爾的眼中。
作為一個擁有無限精力的約德爾孩童,納爾和其他同類公開生活在北方部落的堅強人民之中。雖然他矮小的身材剛剛足夠在雪地上留下腳印,但他的脾氣可不輸十倍於他大小的野獸,而且隻要他發現任何不妥,就會破口大罵,吐出一連串髒話。所以,他還是比較願意親近一種更大更聰明的生物,他們始終與凡人保持著距離。對納爾來說,他們看上去就像是特大號的白毛約德爾人,而這樣的外形已經足夠讓他滿意了。
當人類的部落在冰原上采摘野莓和地衣的時候,納爾則在收藏更加重要的東西,比如石塊、鵝卵石、帶泥的死鳥等等。而他最珍貴的寶藏是一塊居瓦斯克野豬下頜骨。當他從冰冷的土地中挖出這塊骨頭的時候,發出了開心的尖叫並把它扔向最遠處。
它飛了回來並落在了兩步開外的地方。
這次小小的成功讓他心潮澎湃,隨後納爾無論去哪裏都會帶著他的“回旋鏢”。這個世界努力向他獻出新的至寶——閃閃的線繩、甜美的蜜露,圓的東西——但沒什麼能夠比得上扔出再接回他的寶貝武器的樂趣。現在他認為自己是一名獵手,追蹤那些不理睬自己的野獸群。
但即使是他,也感受到了這片土地正在改變。天空似乎變暗了。風似乎變冷了。凡人的部落曾經一起覓食,現在卻各自狩獵。
那些大白約德爾人應該會知道怎麼辦。納爾應該去找他們。
他使出所有狩獵技巧,跟著他們的蹤跡上到了一座大山的雪頂山巔,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他的接近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而他卻看到了數不清的凡人。這場麵太刺激了,但似乎其他人全都沒有為此感到高興。
然後大地開始搖晃,裂開了一個大溝。納爾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似乎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大發脾氣。那些凡人在喊叫。那些大號約德爾人也在咆哮。
但那隻怪物的到來讓他們全都靜了下來。
一隻怪獸從剛剛裂開的深淵中升了上來,它長著巨大的角,拍打著觸手,睜著一隻獨眼,燃燒著的異光讓納爾背後的毛倒立。有一些凡人見狀立刻逃跑,而納爾則感到胸口一陣奇怪的疼痛——就像是讓他想到失去自己的回旋鏢,或者永遠都無法再被擁抱。這個恐怖的東西想要傷害他的新朋友們。
所以他很生氣。那一刻,納爾真的發怒了。
他的眼中隻有那個怪獸。一瞬間,他跳到了空中,向它飛去。一隻爪子中握著一個雪球……或者說是他以為的雪球。事實上,他握著的是從山邊掘出的巨石,因為納爾已經長得和那些大白約德爾人一樣巨大。他要讓這隻怪獸從哪來回哪去,通過砸臉的方式告訴它!
但是他這一下永遠都沒能砸出去。納爾感到一股比寒冬還冷的涼氣,似乎要把空氣凍成冰——這種元素魔法將他凍結在原地,穿透了他蓬亂的毛發。周圍的一切,包括那隻怪獸,全都沒有了聲音。這個約德爾人的力量和憤怒融化消解。一種深重的倦意爬進了他的四肢,然後他陷入了軟綿綿的安睡。
納爾小憩了很長時間。當他終於蘇醒過來,抖落肩膀上的冰霜,費力地喘過氣,其他人已經全部消失了。沒有需要打的怪獸,也沒有需要保護的朋友,他再度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孤單。
這片土地也變了。到處都是雪,他視線所及的地方全都鋪上了白毯。雖然如此,當他看到自己心愛的回旋鏢就在身邊的時候,還是發出了歡快的叫聲,然後帶著回旋鏢小跑著尋找可以狩獵的東西。
即便是現在,納爾也還是完全不知道那決定命運的一天發生了什麼。他隻是對麵前的世界讚歎不已,有那麼多新奇的東西可以收集,那麼多地方可以探索。
叢林不會原諒盲目與無知。每根斷枝都在講述著故事。
我已經獵遍了這個叢林裏的所有生物。我確信,這兒已經沒剩下什麼挑戰了,但現在,這兒有了新來客。它的腳印和長牙領主一般大小;它的爪子就像彎刀。它能把人撕成兩半。總算碰到有價值的獵物了。
在我穿越叢林追蹤我的獵物時,我開始看到這家夥所造成的破壞。我踏進了一個由破裂的樹木們形成的怪異圓環。這些巨大的木質哨衛們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矗立了無數歲月,它們鐵一般的樹皮,曾讓那些手拿破斧又想砍伐它們的蠢貨們無可奈何。這家夥撥開它們就和撥開小枝椏一樣。
這個力量等級的生物怎麼能如此輕易地消失不見呢?可是,即使它留下了這個顯眼的毀滅之徑,我仍然看不到它在哪。它怎麼能做到像颶風一樣出現,然後又像晨霧一樣消散在叢林裏的呢?
我興奮地期待著最終站在這個生物麵前的場麵。它將成為一個巨大的藏品。
穿過空地的同時,我循著一條小溪的聲音來再次辨認我的方位。然後我看到了一個有著橙色毛皮的小東西在蜷縮著,等待著。我隔著一段距離暗中打量它。一條小魚躍出小溪,然後這個生物朝它撲了過去,興高采烈地潛入了湍流中。讓我高興的是,我意識到它是個約德爾人。還是個獵人,就這樣!
這是一次美妙的奇遇。那個野獸會被找到的。沒有什麼可以逃過我的捕獵。
約德爾人的大耳朵豎了起來,然後麵朝我。他手腳並用地奔跑著,手中還拿著一個骨製回力標,很快地停在我的麵前。他含糊不清地說著話。
我讚賞地朝這個年輕的約德爾人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探險。我輕鬆地穿過了不同的地形,嚐試著捕獲我的獵物的任何蹤跡。在我嚐試捕獲它的氣味時,我的注意力被幹擾了。我被奇怪的鳴叫聲給嚇了一跳。那個約德爾人在跟著我。我不能讓他來幹擾我的捕獵。我麵向他,並指了指遠方。他疑惑地看著我。我要更加直接點兒,管他什麼美妙的奇遇。
我聳起後背,然後發出一聲怒吼,風兒抽打著這個約德爾人的毛皮,並且腳下的大地也在震顫著。過了幾秒後,他轉過頭去,然後帶著一絲我認為是微笑的表情,他舉起了他的回力標。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從他的手上奪過武器,然後熟練地將它扔到樹上,把它釘在了高高的樹枝上。他轉身想拿回它,瘋狂地跳躍著。
我不過走了十步遠,就聽到一聲怒吼,震得我的脊椎亂顫。石頭和木頭那震耳欲聾的碎裂聲在四處回響著。前方,一棵巨樹攔住了我的道路。那個約德爾人的骨製武器剛好從樹幹上掉出來。
我的身後響起了一聲怪異的低吼。
我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
雪下了整整一上午,給大地披上了嶄新的白色外衣。羽毛般的雪花從天空簌簌地落下,一片接一片,起初輕柔緩慢,很快就萬片齊落。沒多久,嚎哭的暴雪就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音,隻剩下附近一個山洞裏傳來的奇特的喧鬧聲,在那裏,一團橙色和藍色的東西正在上躥下跳,左搖右晃。
納爾正在忙碌著,這個世界令他討厭。他一直在這個岩石形成的避風港下的雪中作畫,但畫出的東西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這個年輕的約德爾人手中拿著一把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回旋鏢,對地麵惡語相向。
“舒巴努發!”納爾說。這句話有兩種意思。要麼是他認為雪不配合他,要麼是他想要喝甜奶。沒人能準確區分。
一蹦一跳,納爾從一副未完成的草圖翻滾到另一幅,每張圖畫都畫著他熟悉的場景。這裏,一群自由自在的約德爾人和冰冷北方的部落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有的時候,野獸比他的同類高出一頭。也有的時候,納爾比其他所有人都高大許多。他從不在意這些小細節。他的一對大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回旋鏢,他用爪子引導著回旋鏢,劃出一道細長的痕跡,勾勒出一個巨大的形狀。
“歐納,勒嘎。”納爾喃喃地自言自語。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不希望被打擾。以前,別人曾把這句話和“歐嘎,勒嘎”弄混,誤以為他非常想要擁抱。
納爾把回旋鏢叼在嘴裏騰出兩隻前爪,向下俯身。他的爪子揀出討厭的土粒。他的鼻子貼在地麵嗅來嗅去,尋找任何遊蕩在外、可能會毀掉他畫作的害蟲。得到了滿意的結果以後,納爾向後翻了個筋鬥,退到遠處看自己的畫。
雪粉畫出一隻獨眼怪物,巨大的觸手有山那麼大。
“哇布!”納爾高興地說,嘴裏的回旋鏢掉落在地。這隻怪物的可怕程度恰到好處——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它隻用一隻觸手,就能掃除一整群厄紐克。動動另一隻觸手,就能抓起一大把猶卡爾,就像抓起一捆樹杈。
“甘納路,莫。”納爾滿嘴怨言。因為仔細查看的話,似乎他畫的厄紐克有點太像猶卡爾了。這可不行。他正要修改作品,突然停住。他的大耳朵豎了起來,紫色的耳窩機警地扭動著。
腳步聲四下一組地從洞外靠近。或許是那個怪物,或許它來表達對自己畫像的不滿了。
納爾抓起回旋鏢,用兩條後腿站了起來。“納寇塔克!”他高呼著,準備好再次麵對自己的仇敵。事實上,他非常激動。自打他從漫長的小憩醒來以後,就一直在好奇那個怪物把朋友們帶到哪裏去了。現在,他終於要得到答案了。
但闖進他洞穴的東西並非長著一隻獨眼,而是長了一雙眼睛。
它也沒長著觸手,而是長著健壯短粗的腿。它全身披著粗糙的毛,頭上和後背的鬃毛被凍結成了冰冠。它傷痕累累的臉上一副滄桑憤恨的樣子,最顯眼的是兩顆乳白色的獠牙,還有一隻撅起來的、短粗的鼻子。
這個動物長的真奇怪,納爾心裏想。
巨大的居瓦斯克野豬踩著笨重的腳步走進山洞,它隻能看到岩洞裏的舒適。它喘著粗氣,呼出一縷縷霜霧。它的蹄子撼動了地麵,踩得積雪激起乳白色的浪花。沒走出幾步遠,納爾的作品就全都被毀了。
“拉格!哇噗!”
納爾的回旋鏢正中野豬的眉心。眩暈的野豬搖了搖頭,飛快地眨眼睛,發出憤怒的嚎叫。納爾瘋狂地喘息,高高舉起他的寶貝武器,足以讓野豬找到傷痛的來源。
就像雷霆與閃電交鋒,山洞裏爆發出第二聲狂怒的咆哮。
野豬和約德爾人扭打著一起滾出山洞,隻不過這個約德爾人顯然要龐大許多。現在納爾的個頭長得比他的對手還要大,他用巨大的雙拳擊打這個闖入者。他每一拳都注入了怒火,一拳又一拳全都打在野豬的厚重毛皮上。
這場戰鬥突如其來,似乎也要戛然而止,而就在這時,那頭野獸不知如何將蹄子對準了納爾的胸口,將他踢開。巨大的約德爾人落在山洞旁邊,大塊的積雪高高堆起。納爾的棘刺後背暴露給了對手,頭昏眼花之中聽到撲哧撲哧的聲音,還有和剛才一樣的蹄子踏步聲,踩在冬日的泥土上越來越快。
暴雪呼號的聲音比以前更大了,就像是弗雷爾卓德也在護住自己,準備承受即將到來的損失。
“納爾!”巨大的約德爾人咆哮著,跳開了野豬的衝撞。一瞬間,他用巨大的雙臂打在野豬的後屁股上,讓它撞到了山洞入口處的岩壁上。
一聲有氣無力的嘰啾穿透了風。冰凍的巨石倒塌砸在野豬身上,一切靜了下來。
納爾蹚過積雪走到野豬前,它的呼吸又短又急。他用腳輕輕碰了一下野豬癱軟的身體。沒有任何抵抗。
他斷定它一定是睡著了,但卻不明白為什麼它還睜著眼睛。有趣的是,野豬周圍的雪變成了深紅色。這一切都顯得十分奇怪,但又不是第一次引起納爾的興趣。
他的腦海中閃現出類似的畫麵。在他漫長的小憩之前,他也曾看過不同的部落一邊胡亂吼叫著,一邊向對方扔出帶尖的棍子。他們的遊戲看上去很刺激,也很累,納爾會看他們打到一方有足夠多的人躺在紅血裏睡著。他們一定是累壞了,就像這個奇怪的、長獠牙的約德爾人一樣。
那些昔日的回憶讓納爾安靜下來。他記得剛從漫長的小憩中醒來的時候,他認為世界奪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的呼吸慢下來,肩膀塌下來,四肢縮下來,最後甚至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幾秒鍾以前的腳印是自己踩出來的。
小約德爾人衝進山洞拿回自己的回旋鏢,用全身的力氣抱緊它。隻有這個東西沒有在漫長的小憩過後離開他。
納爾瞄了一眼那頭野豬。它在惡劣的天氣中休息,安安靜靜。於是他把回旋鏢輕輕放在地上,蹦跳著回到風暴中。
暴雪繼續肆虐。納爾並不在意,不過或許這頭沉睡的野豬在意。他用小小的爪子攏起盡量多的雪,然後小心翼翼地蓋在野豬上麵。
畢竟它正在睡覺,所以它需要蓋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