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新英雄)賽娜
離開米達爾達宅邸的路遠沒有剛才進去時那麼華麗。穿過最右麵的門,立刻是一條毫無裝飾的石頭走廊,打穿了懸崖的岩石一路向下,盡頭是一扇鋼鐵柵欄門,強度足以經受攻城錘的衝撞。一個肌肉壯碩的看門人,安裝了海克斯液壓動力手臂,頭上戴了模仿頭盔的增強體或者模仿增強體的頭盔。這個人打開了門,還沒等她完全走出去,就狠狠把門關上了。
這扇門外是一條城市下方的偏僻街道,順著這裏能夠走回到懸崖邊。還沒到祖安,但也不完全屬於皮爾特沃夫。街道上鋪的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塊,空氣中彌散著輕薄的祖安灰霾。吉斯伯靠在一堵殘破的磚牆坐在地上,他的裝置被摔得破破爛爛,七零八落地躺在他腳邊。
他看到她以後笑了起來,問:“不順利?”
“不太順利。”
“怎麼了?”
“炸了。”
他驚訝地瞪大雙眼。大笑一聲然後趕緊用手捂住嘴。“對不起,不該笑的。炸了?”
她點頭笑了笑。然後他又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的也就是碎了而已,”他說。“不過無所謂。米達爾達怎麼可能讓一個祖安佬和他們平起平坐呢!”
她沒有關心他的自嘲,而是問他:“你看到科萊特了嗎?”
吉斯伯雙眼放光,看來是個好消息。
“沒。我覺得她成功了。”
塔瑪拉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
“好吧,至少有一個人選上了,”她說。“所以,借酒澆愁怎麼樣?畢竟今天是進化日。既然我們差點崩了那幫博學的專家們,我覺得我們應該犒勞一下自己。”
一個身影映入眼簾,在遠處街巷的燈光下顯出輕盈纖細的輪廓。她周圍還跟著別人,不過都不如她那樣顯眼,因為隻有她肩上扛著那支長管步槍。現在,這支槍的槍口一動不動地瞄著塔瑪拉的頭。
“對不起,羅塔利小姐,”她就是今天早些時候與塔瑪拉打過照麵的警長,“可是我覺得你今天的酒喝不成了。”
吉斯伯的抗議完全沒有效果,警長和她的手下把塔瑪拉帶走了。他沒有勇氣跟在後麵,塔瑪拉很是欣慰。她不想把他牽扯進來。她被一步一步推搡著向懸崖邊緣走去,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地以為他們要把自己扔下去。
但這裏是皮爾特沃夫,這裏的人按章辦事。在她的家鄉,她可能肚子上已經插了一把刀,或者已經在空中等著被下麵城市屋頂的尖刺穿成肉串了。恰恰相反,他們走進一條懸崖邊上的街道,沿著懸崖蜿蜒通向索道纜車,而索道纜車又通向橫穿城市中間繁忙的運河上的埠頭。
“你要逮捕我嗎?”塔瑪拉問道。“我犯什麼事了?”
“真的假的?你要裝傻嗎?”警長問:“我們已經搜了你的房間,查到了所有證據,海克斯科技日誌,還有圖紙。”
“我是學工啊,”塔瑪拉說。“我本來就應該有圖紙的。”
他們到達了一個鐵鑄的平台,連著幾條通向海邊碼頭的索道。上百條船在運河中排著長隊,停在日之門高大的影子下,東西兩側大洋在這裏連通。有些船隻僅僅是路過,另一些則停在港口卸下來自遠方的貨物,再裝上皮爾特沃夫和祖安的特產。塔瑪拉看到了弗雷爾卓德破冰船、諾克薩斯的三桅軍用船、恕瑞瑪的穀物貨船,還有幾條很可能是來自賊窩比爾吉沃特。
監護著一切船隻的,是皮爾特沃夫的海軍艦隊:流線型設計、烏木船體、兩側都有船槳和鐵皮包裹的衝錘。有傳言說這些船的動力不隻是靠槳手劃動,而且每一艘都裝備了許多強大的海克斯科技武器。塔瑪拉不知道傳聞的真假,不過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相信這些傳聞。
她還沒從戰艦帶來的震撼中緩過來,三名警長的手下就把她押進了升降梯,緊緊地抓住她——根本沒必要弄得這麼疼。
“或許你真的是,不過我沒見過哪個學工會把如此精細的皮爾特沃夫地圖藏在自己的設計圖裏。我是凱特琳,我走暗道走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我對這座城市的了解勝過大多數人。但我承認,你的繪圖本領高明得要死。即使是蔚,拿著你的圖紙,也能閉著眼睛在皮爾特沃夫隨便轉圈不怕迷路。”
“我腦子慢,沒跟上,”塔瑪拉說道,凱特琳沒有理會,拉動一根拉杆,斜坡升降梯開始緩緩下降。
“對啊,你又不是跟屁蟲,更像是開路的對吧?”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警長沒有回答。塔瑪拉不停地搖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您看,我發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開始嘶啞,呼吸因為啜泣變得急促。“求求你,我隻是個討生活的學工。父親留給我的錢很快就要花完了,米達爾達家的技師是我最後的機會。不然我就要把自己賣給祖安的煉金鋪子了。求您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的哀求是對牛彈琴,警長和她的手下都沒有理會她聲淚俱下的乞憐。升降梯繼續下降,最後停到了碼頭邊上。聳立在他們麵前的是一艘恕瑞瑪大帆船,吃水線高高在上,裏麵的貨物剛剛卸空。塔瑪拉看到自己的全副身家全都裝在一個裝卸穀物用的金屬推車裏。她的日誌和計劃圖卷都在裏麵,紙張淩亂不堪,數月的辛勤勞動就像垃圾一樣被隨意地堆在一起。她聞到了油的味道,立刻明白了接下來的事情。她突然用力掙脫束縛,雙膝跪地,倒在凱特琳麵前。
“別!求您了!不要,”她嚶嚶地哭著。“求求你。行行好!”
凱特琳沒有理睬。她走到推車旁邊,從路過的搬運工手裏拿來一支點著的煙鬥,往推車裏磕了一些燃著的煙葉。浸滿油的紙張砰地一聲燃燒起來,塔瑪拉的書稿和圖卷全都被烈火很快地吞噬了。不到幾分鍾,一切都化為了灰燼。塔瑪拉的心血變成了冒著煙的餘燼。她朝凱特琳的腳邊吐了口唾沫。
“見鬼去吧,”她厲聲說。“願灰霾就進你家!”
“演得不錯,”凱特琳說著,把塔瑪拉拉起來站好。“你這口音裝的很像。值得稱讚。有土話、有感情,可惜我聽過這座城市裏的每一種聲音,從上到下,就是沒聽過你這種。你知道嗎?要想以假亂真,還得把你老家的那股黑煙味和惡毒勁兒去一去。”
“你到底在說什麼?”塔瑪拉辯解道。“我長在皮爾特沃夫上城區,我是金庫邊上玩大的孩子,每天對著黃道地庫抬頭不見低頭見!我發誓我沒有說謊!”
凱特琳搖了搖頭,她已經厭倦這場遊戲了。
“還嘴硬,你的口音的確很像,但蓋不過諾克薩斯那種趾高氣揚的腔調。”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戳著塔瑪拉的胸口。“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沒錯,我聽過篝火邊的故事,關於諾克薩斯的戰爭石匠,專門潛入敵人領土刺探情報。你們擅長的就是畫地圖,尋找最快的行軍路線,為大規模的入侵提前鋪路。”
塔瑪拉還沒來得及否認,凱特琳的手下就押她走讓了舷梯。他們把她交給了兩名皮膚黝黑的恕瑞瑪刀客。這些冷漠的殺手,半塊銀輪就能讓他們賣掉自己的老母。
“你別再回到皮爾特沃夫,”凱特琳說著,將步槍靠在臂彎。“如果我再看到你,我就一槍打穿你的頭。懂了嗎?”
塔瑪拉沒有回答。她知道凱特琳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關在底下,然後扔到卑爾居恩,隨便哪個破爛地方,”凱特琳對船長說道。“或者出海之後走遠了再把她扔下船,你隨意。”
當他們把她放到甲板上的時候,船已經離港很久了。想要遊回陸地上已經不可能了,不過塔瑪拉並不打算下水。她看著珠光寶氣的皮爾特沃夫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憂傷的是別離,但欣喜的是任務終於完成了。
她精心準備的計劃和圖紙付之一炬實在可惜,但這樣的風險一直都在,而且她也能完全憑著記憶重新畫出來。她閉上眼睛,開始進行冥想訓練,讓她在腦海裏再次回到皮爾特沃夫夜晚的街道上,查著步數,在心裏畫出每一個路口、街道和蜿蜒的窄巷。
她仔細回憶了自己留下的蛛絲馬跡,思忖著究竟是哪一條線索讓凱特琳抓住了他,但她又一想,這些都無所謂了。這位皮城的警長很聰明,但塔瑪拉始終都有一種感覺揮之不去,她覺得真正發現她的人並不是凱特琳。這個念頭讓塔瑪拉憂心忡忡,因為這意味著皮城裏麵有哪位她不知道的人,老謀深算,足以揪出一名戰爭石匠。
無論那個人是誰,也無論他們自認為有多了解石匠會,還有一件事他們沒有意識到。
戰爭石匠從來都是兩人一起行事。有的時候需要犧牲其中一人,好讓另一個在別國的土地上隱藏得更深。
塔瑪拉自顧自地笑了,她已經開始想象,在米達爾達家族中心服侍的科萊特能夠為諾克薩斯收集多麼重要的情報。
她放鬆地躺在空麻袋鋪成的床上,安心地睡著了。
賽娜的光明哨兵之路是從黑暗開始的。一切要從黑霧說起……
賽娜在很小的時候就首次遭遇了黑霧。當遠處的蝕魂夜造成的船隻殘骸飄到她故鄉的海灘,殘骸中的黑霧便在生命的接觸下覺醒。她和她的村莊在隨後的靈魂風暴中幸存了下來,全靠當時身在附近的一位哨兵……然而在襲擊過後,黑霧就不知為何始終追隨著賽娜。
她受到了詛咒,黑霧留下的印記讓那恐怖之物無休無止地追趕她,黑暗就像將死的飛蛾撲向生命之火一樣向她靠近。她永遠都不知道下一次襲擊是什麼時候——最可怕的是等待襲擊的時候,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每個角落的陰影。
那個拯救了賽娜的哨兵名叫烏利亞斯,是一個壞脾氣的老兵,他也不理解為什麼黑霧會被一個女孩所吸引。但他知道,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須學會反抗。於是,賽娜加入了烏利亞斯所在的光明哨兵組織。這個神聖的教團的源頭可以追溯到曾經的福光島,也就是黑霧發源的地方。她掌握了烏利亞斯給她的聖石手槍,學會了如何將自己的靈魂通入聖光,用實際結果證明了自己是黑暗的勁敵。
雖然與烏利亞斯同行讓賽娜感到安心。有賴於他的粗暴指導,讓她學會與人保持一把槍的射程距離。如果她讓別人靠得太近,他們就會在黑霧來臨的時候受到傷害。賽娜永遠都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她和烏利亞斯發現,凡是收留過他們的人總是無法避免地遭到圍攻。最後甚至連烏利亞斯也慘遭殺害,導致賽娜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無法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帶著沉重的負擔,賽娜出發尋找烏利亞斯在德瑪西亞的家人,傳達他的訃訊。在那裏,她見到了他的兒子,盧錫安。他不依不饒地央求賽娜帶他一起進行烏利亞斯的守靈儀式。從見麵的第一刻起,她就發現自己很是局促,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牆能否擋住這樣一個頑固,卻又滿含幽默和愛心的人。隨著時間流逝,情況也愈發明朗,盧錫安注定是哨兵的一員,也注定成為賽娜的搭檔。
他們共同效力的時間越長,二人之間的紐帶也就越深,賽娜意識到心牆的價值並不在於將誰阻隔在外,而是在於讓誰迎進懷中。隨著盧錫安對塞納的愛與日俱增,他要解除她詛咒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不久,這個願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標,眼中的光芒與手槍交相輝映。賽娜開始擔心,盧錫安眼中曾經的愛,可能隻剩下了憂傷。
在搜尋解法的時候,賽娜和盧錫安遭遇了施虐成性的怨靈錘石。可他們距離揭開破敗之咒的秘密隻有一步之遙,同時也能解答賽娜詛咒的根源,盧錫安拒絕回頭……
錘石拋出鎖鏈,而塞納擋在了那個怨靈和自己丈夫之間。比鐮刃更痛的,是看到盧錫安臉上的痛苦。她用最後一口氣,尖叫著懇求盧錫安逃跑。
但就在賽娜感受到死亡一擊、知道自己已經潰敗的時候,她也意識到尚有一抹希望的閃光。她一生都受到黑霧的侵擾,而此刻她將不再害怕——她可以乘著黑霧進入錘石的燈籠,看看裏麵究竟有什麼。
她的詛咒成為她尋求救贖的唯一機會。
隨後的多年間,盧錫安一直在設法讓自己的愛人獲得安息,而塞納則探索著自己的幽魂監牢。她了解到,自己身上詛咒的源泉是生命。她體內的生命火花比任何人都更明亮——正是那次蝕魂夜後漂來的船骸,讓她染上了這種力量。在那個時候,一個強大的不散靈魂觸碰了她,交出了它非自然的生命……
是生命讓黑霧揮之不去。
她可以利用這種力量,把黑霧抽進自己體內,切斷它對燈籠中其他靈魂的掌控。在她解放的那些靈魂裏,有曾經的哨兵,掌握著早已失傳的知識,包括破敗之咒的起源,她詛咒的來源……是愛,創造了這詛咒。
當盧錫安將破損的手槍穿入燈籠,想要結束其中靈魂的折磨時,賽娜一直等待的時機到來了。她逃了出去,身邊裹挾著她從其他靈魂中抽取的黑霧。她死了,但同時也活著,因為她的詛咒而活。她手中的聖石火炮,是從殞命的哨兵留下的武器鑄造而成,可以介導黑暗和光明的雙重力量。
如今賽娜已不再逃避黑霧,她能夠理解黑霧中的靈魂正在遭受痛苦。她忍著痛苦,將它們的黑霧抽進她自己體內,讓它們獲得自由,同時用黑暗擊潰黑暗。她可以擁抱死亡,化身成為怨靈,成為敵人的同類,還能使用體內沾染的生命之力,重獲新生。
雖然賽娜和盧錫安的愛超越了死亡,但如今他們需要麵對她死而複生所帶來的的後果。賽娜知道他們接下來必須要做的事,那是她在燈籠裏得知的秘密。
找到破敗的國王,不惜代價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