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特別篇 星之守護2
營地登記台上垂掛著深紫色的桌布。桌子上用石塊和大個兒的鬆果壓著一摞摞不同樣式的複印傳單。登記台後麵坐著個黑色長發的女孩。不對，不是女孩。她看起來年紀遠不像是高中生，而且冷冰冰的模樣與塵土飛揚的夏令營一點也不搭。她肯定是來自天文係的組織者之一。我朝著“女孩”走過去的時候，聽見迦娜的腳步聲在我身後停住了。我猜這大概意思是，我得靠自己了。
我走到台子前。午後的陽光被高大的鬆樹割出一道光線，直接打在我眼睛裏，不管我怎麼站都躲不開。強烈的光線下我幾乎看不清桌子後麵那人的樣子。她完全沒有探出陰影的打算，相反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起我不知如何開口的窘迫模樣。
“嗨。”我向著她大概所在的方向伸出手。
“名字。”
這不像是非常友好的回應。而且，她在我猜想的位置還要再往左邊一步。“拉克絲。”我有些慌張地回答：“拉克珊娜。我的小組是——”
“嗯……‘星光姐妹’。”她打斷了我。語氣裏滿是不以為意的嘲諷。“這個名字挺……可愛的。你們倆是最後報到的。通常隊長都是第一批到的。”她生氣地歎了口氣。
太陽和行星轉動之下，我臉上的光終於稍微暗了一些，也讓我看清了這位來自學院的刻薄小姐。近看之下，我覺得我還是更願意隻聽到她的聲音。她緊抿著嘴唇，好像剛吃了什麼惡心的東西，但又因為禮節所迫而沒有吐出來。胸前的掛牌上有幾個相間得宜的字：辛德拉。
“對不起。”我試著讓自己聽起來更加自信一些。我就知道應該要求她們集體行動的。”我留在後麵是為了確定我們的包裹沒有落在巴士上。其他人因為要參加露營太興奮了。”
我的手臂傳來迦娜指尖的觸感。她在幫我。我看向她，她正盯著辛德拉，往日平靜的臉上浮現出慍怒的神色。我吃驚地打量著她們倆，顧不上說話。
“好吧，我們現在不是到了嗎。”迦娜撇下一句。
“很好。”但她的口氣一點也不好。”二零一六號空地。你們小組已經有人在那兒了。湖邊還有個很聒噪的家夥，我猜她應該是和你們一起的。”
金克絲。真棒。
辛德拉傾過身子，揀出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片。她停下動作看著我——因為我沒有立刻回應說金克絲是我帶來的。
“你也許會打算，你懂的，管一管。”她說：“這是地圖和日程表。流星雨的最佳觀測時間是午夜之後。”
辛德拉把一遝紙交給我。她最後審視了我一遍，眯起了眼睛。顯然我沒能讓她滿意。”你知道各個小組的隊長的責任吧？天黑之後要讓組員們都聚在一起別跑遠了。”
“是的。”我吱聲道，像個小毛孩一樣愣愣地點頭。我清清嗓子想找回原本的音調：”我保證不會讓她們走散的。”
仿佛是有人一聲令下，四個人慢悠悠地從一條小路上走來，炫目得似乎在營地中瞬間引爆了一顆超新星。不少人好像是追星族一樣湊上去，一串串地跟在幾人身後。我沒資格說他們，因為我的眼珠子也挪不開了。
“好好學學人家。”辛德拉不客氣地說。她的尖刻融化成一團笑意，尖叫道：”阿狸！”
四人組成的星座的中心那顆抬起了頭。她從眼前撥開側梳的精致劉海，笑了起來。一個高個兒的紅頭發，一個薄荷卷發的恬靜姑娘，還有一個金發的有點兒帥的小夥兒，簇擁著他們亮眼非凡的隊長。他們朝我們走過來，像磁鐵似的吸引了更多的人。不用說他們個個都神采奕奕，走在一起更是渾然一體般。我忍不住嫉妒得牙疼。
“辛德拉，你完事了嗎？下午遠足的時候我們可想你了。”阿狸說。
“我得等一些落後的人。”辛德拉看著我說。
“嗯，我很抱歉。”我轉向阿狸，笑著伸出手：“嗨，我是拉克絲，你一定是——”
“好。”我還沒來得及好好開頭就被她截斷了。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無動於衷看了我好一會兒，把我窘得人人都看在眼裏。終於，她精心修剪過的指甲碰了碰我的手心，算是半握了一下。“是很迷人，我知道。”她補完了我剛才要說的話，雖然跟我想的不一樣。
阿狸說完就撇開我轉向了辛德拉。
“行吧，很高興見到你們，大概吧。”我稍稍提高音量說道。
風吹過營地，我用力地轉身走開，不管去哪裏，隻要不是登記台的方向就行。
於是我狠狠地撞上了迦娜。一瞬間，紙片漫天飛散。真是一出好戲。我再次一屁股摔到地上，仰臉看著迦娜。可這一看，我的怒火就被迦娜臉上的表情鎮住了。
她剛才的不忿此刻已經變成了陰森的怒容。環繞著我們的微風漸漸變得強勁。
“我要去散散心。”迦娜並不是在問我。她甚至根本都沒看我一眼。這很奇怪。我從來沒見過迦娜這麼……這麼生氣過。
“但是，迦娜。”我一邊胡亂抓著飛舞的紙片，一邊從嘴裏撥開被風吹亂的頭發。”他們說我們要待在一塊兒才行。”
但是太遲了。迦娜已經挾著風走下了一條林蔭小道。在我身後，風聲漸息，卻聽到辛德拉的笑聲。我打心底希望是因為阿狸說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可我還是硬著頭皮飛快地回頭瞥了一眼，卻正見到辛德拉直直地看著我。笑容滿麵。
我集中精神，專心收撿好五顏六色的紙片。就讓順著小路飛舞的紙片把我引開吧，離這些酷小孩兒們越遠越好。
我在一個樹洞裏找到了最後一張紙。但我沒有彎腰撿起來，而是把自己埋進了一堆鬆針裏，靠著樹幹坐了下來。麵前就是湖，但這一停下來我才發現，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哪裏了。
我用力地背頂著斑駁的樹皮。這趟出行跟我想象中差別實在太大了。我們幾個人根本都不在一塊兒，更別提什麼團隊合作了。
我臉頰一陣發燙，喉嚨發緊。湖麵閃爍的波光變得模糊起來。我感覺眼睛裏湧起了浪花。
我開始翻看手裏的紙片，想要分散自怨自艾的悲慘情緒。
“甚至連一張蠢地圖都沒有。”我沮喪地呻吟起來。”要是我連方向都搞不清楚，還當什麼隊長啊？”
“嗬，地圖這種東西真是被高估了。”遠處營地的嘈雜背景聲中蹦出一個男孩的聲音。我抬頭看，真棒，是阿狸那夥星光璀璨的跟班裏有點兒帥的金發小子。我飛快地站起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但是呢，如果你真的覺得有必要，我身上恰好有一張。”他遞給我一張稍微被風吹皺了的營地地圖。我們組的營地被清楚地畫了出來，還標上了辛德拉漂亮的手寫數字。他歪著嘴微笑著說：”找東西我特別在行。我是伊澤瑞爾。叫我伊澤就行。”
我點點頭，努力壓抑著不要抽鼻子。他還在笑著。這是在和我調情嗎？我四處望望。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手帕給我。
“謝謝。”我尷尬地咕噥。就算是在鬆樹林蔭裏，他的眼睛依然藍得耀眼。
“說不定你能幫我找到我的隊員們。”我指著周圍的樹林說。這塊地方除了我們倆之外再沒什麼人了。”似乎除了你和我之外其他人都不見了。”
“好極了。”他撥開眼前的一束金發，紳士般地朝著小路的方向鞠了個躬。”拉克絲對嗎？光的意思？”
“嗯。”我點頭道。搞得好像隻有他知道似的。”我媽媽對台燈有種情結。”我覺得自己躍躍的自信又回來了，就是金克絲老是抱怨說煩人的那種自信。我看到他自負的笑容凝固了一秒。他不確定我是不是在戲弄他。輪到我笑了。我是不是笑得太多了一點？
“我開玩笑呢。”我主動說。
“是，台燈挺酷的。”他有些如釋重負。”但不是我最喜歡的那種光。”
“你還有最喜歡的光？”
“拜托，誰沒有啊？”自負的笑容重新爬上了他的臉。我們沿著小徑走去，很快就要回到更大的路上。那條路從湖邊一直延伸到營地的中心。
“你是打算直接告訴我還是要我猜？”我知道很蠢，但我已經完全忘記了幾分鍾前自己有多難過。自從來到營地，我頭一次不再擔憂其他事情，就連自己絆倒自己都不在意了。
就在這時，金克絲蹦了出來。她臉上掛著幾縷被湖水浸濕的頭發，還有一個鬼鬼祟祟的壞笑。等到伊澤瑞爾從陰影裏走出來時，她的壞笑僵住了。
“喲嗬嗬，好姐們兒。交了個新朋友？”金克絲在我背上一拍，像是驚醒了我。我趕忙想要回答，卻差點兒閃了舌頭。
“金克絲，這是伊澤。”我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伊澤，這是金克絲。”
伊澤瑞爾向金克絲伸出一隻手。金克絲欣然接受了挑戰，大力地握住他的手指死命上下甩動，就好像是在掰腕子。可是讓金克絲驚訝的是，伊澤毫不在意地順著她的意思玩了起來。
金克絲把他拉近了一點，問道：”我來問問你，你到底想對我們的拉克絲做什麼？”她咄咄逼人的低語卻讓我們都聽見了。
我覺得自己的臉變得比頭發還要紅。
“我們……我們……”伊澤結巴起來：”我們隻是在聊我們最喜歡的光。你……你有沒有啊？”
接得漂亮。如果說要分散金克絲的注意力，沒什麼比讓她聊聊自己更好的辦法了。
“噢很簡單啊。”金克絲手上的力道一鬆，放開了伊澤瑞爾。伊澤張開手指又收攏，確認自己沒有落下殘疾。
“真的？”我驚訝極了：”你有最喜歡的光？”
金克絲看著我。”那當然了，誰沒有啊？”
伊澤瑞爾聳起肩膀，一臉得意地笑了。
“伊澤瑞爾，有什麼情況嗎？”一個冷靜的聲音問道。好啊，這下可更加熱鬧了。是那個高個兒的紅頭發，炫酷星座四人組裏閃亮程度僅次於阿狸的女孩。她從營地的主路上遠遠地走近。從臉上的表情來看她好像對我們都不太高興。尤其是金克絲。
“沒什麼情況，莎拉。”伊澤瑞爾試圖緩和紅頭發粗暴的幹涉。
“你好，我是拉克絲。”我在短褲上拍拍手，然後伸了過去。她眯起眼睛，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放在了顯微鏡底下。而我隻要一緊張就會說個不停。我滔滔不絕起來：”就是，呃，很高興認識你，莎拉。你的頭發真酷！我覺得我根本撐不起這種紅色，可是你就很——哇。”
“厄運小姐。”她打斷我說：”莎拉是給朋友叫的。”她的臉色顯然說明我不在這個分類裏麵。
“噢，當然。我是拉克絲。我是不是說過了？我隻是在給我的組員們找點兒零食，結果有些迷路了。”我翻著手裏的傳單，因為我敢肯定之前我在某張紙上看到過。”對了，零食，就在大帳篷那裏。有巧克力、曲奇，還有……還有……橘子。”
“我討厭橘子。”厄運小姐冷冷地說。她看著伊澤瑞爾：“阿狸要我們在天黑之前繞著營地巡視一圈。”
伊澤瑞爾調皮地給她敬了個禮。“是，是，船長。”
厄運小姐翻了翻眼睛，朝著營地走回去。金克絲拉著我往反方向走去。
“我待會兒再找你咯，拉克絲。”伊澤瑞爾說完，蹦著步子跟上了厄運小姐。
我受不了了。我對他大叫：”你都沒說你最喜歡什麼！”
他停下來，甩開眼前的頭發，雙手攏在嘴邊。
“星光呀。”他叫嚷著說。就算是隔著這麼遠，我也能清楚地看見他歪著嘴的淺笑。他轉過身跑遠了。
“哈，我還以為他會說雙重彩虹呢。”金克絲若有所思地說。
輪到我翻白眼了。我輕輕地搗了她一拳。
“行了，我們去拿點兒曲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