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尋找家人
他努力地抑製著體內的痛苦,等待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地修補傷勢。
巫靈搖搖頭,飄到了遠處。
“你竟然覺得我看不出你的身體正在自愈嗎?”
“那就滾下來和我打啊!”內瑟斯大喊。
“我已經想象過上千次你的死亡。”澤拉斯一邊說著,一邊升出了神廟。“但從來都不是我親手做的。”
內瑟斯看著他逐漸升高,失去支持的牆壁發出轟隆聲,逐漸傾斜,隨時就要坍塌。
“荒漠屠夫會得到自己應得的東西。”澤拉斯的身上發出比太陽圓盤還要猛烈的光芒。岩石和沙土從頂上落下來。“他會用爪子把你身上的每一寸肉剝下來,而我一定會到場觀賞。”
巫靈激出一串白火,撞上搖搖欲墜的廟牆。“但在那之前,我會把你先埋進黃沙之下,正如你困住我那樣。”
澤拉斯如同新生的星辰一樣刺目,他將燃著的鎖鏈收進了體內。碎石如暴雨一般落下,地動山搖,致命的烈火從天而降,覆蓋了維考拉的每一寸土地。
地麵仿佛隨時要分崩離析,內瑟斯腳下的岩石旋轉起來,化成一股海嘯般的流體迎上了碎石的瀑布。神廟的四壁終於倒塌下來,上百噸殘骸埋住了內瑟斯。
黑暗之後,有光。
一線熱光。陽光嗎?
起初,他不敢肯定這是真實還是自己的意識玩弄的把戲,好安撫即將步入死亡的軀體。
這是飛升者死後的所見嗎?
不,這不是死亡。日光在他的視野裏遊弋,他感到皮膚變得溫熱起來。他挪了一xia身子,慢慢伸展著腿和肩膀。他的四肢已經完全複原了,這意味著他在黑暗中呆了很久。身體痊愈是很快的,但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無論多久——總之太久了。
澤拉斯已經自由了,而且空前地強大。
內瑟斯抬起手,發現頭頂的石頭形成了一個穹頂,石穹底部的波紋摸起來像玻璃般光滑又溫暖。即使是在半明半暗間,他也能感受到上麵的紋路洄轉曲折,像是畫家色板上混了一半的油彩。他一下一下地砸著光線透進來的地方,岩石終於裂開了口子,變成了一塊塊高溫熔融的石塊掉落下來。霎時間,光芒如潑似濺,他看到整座神廟如今隻剩一堆亂石。內瑟斯彎腰拾起一塊曾保護了他的穹頂的碎片,翻過來,發覺熔成一片的材料完全看不出是一塊石頭。
他把這塊匕首形狀的碎片塞進衣服裏,走出了太陽神廟的廢墟。一陣哀泣的風歎過,隱隱雜有死者的呢喃。
城市已經蕩然無存,至少是居民們在原本的廢墟上建起的部分。內瑟斯看到地下的岩床被崛起來合攏在一起,上麵的紋路跟他之前頭上的穹頂完全一樣。每一處邊緣的起伏都像是半路被凍住的浪花。
在那些波浪下,鑽出了一些維考拉的居民,他們在岩石下躲過了澤拉斯的死亡之火。一開始隻有一兩個,然後是三五成群,在陽光下眨著眼睛,一時間還沒能從奇跡般的幸存中回過味兒來。
內瑟斯微微點頭,說:“恕瑞瑪感謝你,塔莉埡。”然後轉身往城外走去。
維考拉其餘的地方又變成了荒蕪的空殼,跟內瑟斯曾經的記憶相去無幾。坍毀的牆壁,破損的地基。斷頭的石柱森森而立,彷如一片石化的森林。此情此景,內瑟斯並不陌生:在恕瑞瑪陷落那天,他與澤拉斯的戰鬥過後,一切如在昨日。巨大的內疚讓他轉過了臉,不敢再麵對這個世界,但如今他不會再那樣了。
澤拉斯提到,雷克頓變成了一頭嗜血的野獸,但內瑟斯比巫靈更了解自己的兄弟。澤拉斯隻看到雷克頓變成了野獸,卻忘記了他體內沉睡著一名高貴的戰士。他為了兄長無私地獻上了自己的生命。這名戰士為了從一個叛徒手中拯救自己的祖國,自願犧牲了一切。澤拉斯完全忘記了這些事情,但內瑟斯永遠不會。
如果雷克頓還活著,那麼他必然會有一部分會記得自己曾經的英勇。如果內瑟斯能喚醒他心底的這一絲牽掛,也許他能將雷克頓從瘋狂的深淵中扯出來。內瑟斯一直相信,總有一天他會麵對雷克頓。但在今天之前,他覺得兩人的相遇最終必定以其中一人的死亡告終。
現在不一樣了。他有了自己的目標。阿茲爾的血脈還在,希望也就還在。
“我需要你,雷克頓。沒有你,我沒法殺掉澤拉斯。”
在他身前,沙漠呼喚著他的名字。
在他身後,黃沙重新奪回了維考拉。
塔莉埡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時候,她剛剛跑贏了一場沙暴。一開始痕跡很淡,當她從沙層深處舉起岩石時,隻感覺到一片潮濕的涼意。隨著她越來越接近古老的恕瑞瑪,一塊塊石頭上的水痕開始變成濕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塔莉埡飛快地掠過沙漠,心中明白這些石塊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傾訴,但她沒有時間聆聽,以分辨那淚水究竟來自喜悅,或是憂傷。
當巨大的太陽圓盤開始在她身上投下陰影時,翻起的濕潤土層已經變得水花淋漓,細小的河流從她踩著的岩石上汩汩而出。塔莉埡終於來到了城門前,她聽到岩床上奔騰的水聲震耳欲聾。黎明綠洲,生命之母,在黃沙下雄健地咆哮著。
過去的幾百年裏,她的部落一直跟隨著季節性變化的水源而遷徙。所以,隻要循著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塔莉埡沮喪的是,如今恕瑞瑪的水源僅剩下最為古老的一處。帝國都城的殘垣斷壁已經是人們避之不及的悲傷之地,就好像躲避著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間的獵食者。
塔莉埡勒住腳下的岩石,一個急停,險些讓她踉蹌摔倒。她飛快地把石頭摁進沙中掩藏起來。塔莉埡四處觀察著——維考拉的那個女人說的沒錯,這裏已經不再是隻有鬼魂和沙土的遺忘廢墟了。城牆外臨時搭建的營地滿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來臨前的蟻丘。因為看不出這些人的身份,她決定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最好低調一些。
看起來恕瑞瑪各個部落的人都來了,但是塔莉埡仔細地打量著他們,卻沒有一個熟悉的麵孔。這些人各有目的,他們爭論著到底是該留在營地,還是進入舊城尋找庇護。有人擔心,既然這座城能夠升起,那也會再度沉陷,把所有呆在裏麵的人活埋掉。有些人則看著天邊風暴那不自然的閃光,認為城牆是更好的防禦,即使這些城牆已經在沙中掩埋了數個世紀。每個人都急匆匆地跑來跑去,稀裏糊塗地收拾著行李,臉上掛著憂慮,偶爾抬頭望望天色。塔莉埡雖然早前就甩開了風暴,但用不了多久,沙塵就會撞上這裏的城門。
“趕快決定吧,”一個女人對她大喊,聲音幾乎要被攪動的綠洲和漸近的狂風蓋過去。“你要進城還是留在外麵,姑娘?”
塔莉埡轉過去,看到一張恕瑞瑪人的典型臉孔,但除此之外,完全是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家人。”塔莉埡指著自己的短衣:“他們是織匠。”
“鷹父承諾會保護所有城裏的人。”婦人說。
“鷹父?”
婦人看著塔莉埡疑惑的臉,微笑著抓起了她的手。“飛升者阿茲爾回來了。黎明綠洲重新開始流淌。恕瑞瑪有希望了。”
塔莉埡看看四周的人群。看來是真的。雖然他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入偉大都城的深處,但他們臉上的恐懼更多是來自詭異的風暴,而不是這座城市或是回歸的皇帝。
婦人繼續道:“今天早上這裏是有一群織匠。他們打算在城裏等待風暴過去。”她指著擠擠挨挨的人群,他們正推搡著湧進恕瑞瑪新生的心髒。“我們要快點兒了,他們要關門了。”
塔莉埡被婦人拉著擠向首都的一處城門,身後靠過來一群陌生人,他們在最後時刻放棄了硬扛風暴的想法。然而,還是有幾撮人聚在他們圍成圈的牲畜旁邊,打算在城外捱過風暴,這是恕瑞瑪的商隊常年習慣的做法。遠處,風暴的外緣劈過幾道古怪的閃電——恕瑞瑪的古老傳統恐怕頂不住這場災難。
塔莉埡和婦人被推擠著跨過了金色的門檻,意味著她們已經進入了真正的恕瑞瑪。沉重的巨門在她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恕瑞瑪舊日的偉大榮光在她們眼前徐徐展開。人們緊挨著渾厚的城牆,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就好像他們感覺到,這些空蕩的街道隻屬於某個人。
“我敢說你的族人就在城裏的某個角落。大多數人都會呆在城門附近,很少人能勇敢到走進城內。但願你能找到他們吧。”婦人放開塔莉埡的手,又笑了起來:“予你水和陰涼,姐妹。”
“予你水和陰涼。”塔莉埡低聲回應,然後看著婦人消失在躁動的人群中。
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如今充滿了生命的脈動氣息。戴著頭盔的守衛,身上披著金紅色的鬥篷,沉默地注視著恕瑞瑪的新來者。雖然眼下一切太平,塔莉埡還是覺得這個地方有什麼不對勁。
塔莉埡伸出手,放在厚厚的城牆上想要安慰自己,卻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從她手掌內傳來了岩石的搏動——痛。一陣沒來由的可怕疼痛吞沒了她。成千上萬的聲音被鐫刻在石頭內。他們的生命被生生斬斷,燒焦的影子深印在岩石裏,彌留之際的恐懼和痛苦在她的腦海裏尖叫。塔莉埡把手抽離石牆,踉蹌跌倒。她在石頭裏感到過振動,那是久遠記憶所留下的回響,但從未有過今次的體驗。這座城裏曾經發生的事情讓她幾乎崩潰。她站起來,雙眼圓睜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城市。巨大的厭惡從她心底升起。這不是一座重生的城市,而是沙地裏凸起的一座空墳。阿茲爾曾經對恕瑞瑪的人民許下過承諾,然而代價卻是他們的生命。
“我必須找到我的家人。”她喘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