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忠勇的陣法師(下)
“那後來呢?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萬景天關心地問。
“後來?”陳慶之彷佛瞬間喪失了力氣,之前攥緊的拳頭也鬆開了,陷入回憶:“後來,不斷有佞臣向主君進讒言,主君的疑慮積壓了太多、太久,他漸漸發自內心想要除掉我。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戰功赫赫,名滿天下,又手握兵權,已經不是他說殺就能殺的了。所以主君一次次派我前往艱難險惡的地方去征討強大的敵人,想要假借敵人強大的戰鬥力覆滅我和我全部的人馬。但我並不知情,每次都是抱著為主君、為國家拚殺的心去盡全力,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然後終於有一次,他成功了。”
陳慶之說到這裏,又開始笑,笑得很恐怖,讓人心裏發毛。
“發生了什麼?”萬景天小心地問。
陳慶之直到笑得夠了,才咬起牙齒來說:“他強令我深入敵人的腹地!我分明知道那是個陷阱,但是主君的命令堅決,我竟然還是去了。在那裏,我被伏擊,他事先與我說好的會從北方來支援的部隊,後來我知道根本就不存在!那一戰,是我陳慶之一生中唯一的失敗,而且一敗塗地!——我的七千白袍軍全軍覆沒!”
萬景天看到陳慶之激動的模樣,竟然不敢作聲。
陳慶之繼續說:“不知道是該驕傲還是該慚愧,主君負我,我的七千將士卻個個對我忠魂鐵骨!在我軍潰敗的時候,最後幾位將士堅持要護衛我出逃,於是我扮作農民活了下來。阿忠和阿義,就是當時誓死護我性命並且也活了下來的我白袍軍中的兩位的將軍。”
萬景天聽到這裏,終於可以體會到陳忠、陳義現在對待陳慶之的心態,終於明白高寶山為什麼嘲笑自己去勸阻陳忠、陳義離開陳慶之這件事了,也終於明白自己當時的行為是多麼地愚蠢!與陳慶之共同經曆過無數場生死戰役,全身心敬仰和信奉著陳慶之的陳忠和陳義,又怎麼可能被萬景天當時的幾句言語所動搖?!
萬景天覺得十分尷尬,為自己當初的愚蠢行為,更為自己那行為所玷汙的陳忠、陳義的忠義品格!
陳慶之說:“我逃出來之後,丟了馬匹,又受了重傷,在隱蔽的地方躲避了一段時間。再出來時候,才知道已經國滅君亡!我那可悲的主君,以為除掉了我就能坐穩他的王位,卻不知道我才是他最忠誠和有力的屏障!——敵人利用他覆滅了我之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兵入都城,燒了他的都城,斬了他的人頭!”
陳慶之的話語中滿滿是恨,是對國家滅亡的恨!是對主君慘死於敵人的恨!是對主君不信任自己的恨!是對自己隻著眼於戰功而不屑於顧及其它事物的恨!
如果自己當時可以不那麼驕傲,如果自己可以體察到主君的心思,如果他像主君表明自己的忠心,那大概這所有的慘劇都不會發生了吧?
陳慶之沉默了幾個呼吸,然後繼續說:“得知主君薨後,我不顧天降大雪,朝著都城的方向跪了半日,卻最終因為舊傷未愈,又加傷寒而倒下。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了。而我的身體,說是冰寒入髓,受到的傷害極大,已經難以複原了。我在病痛的折磨中一日日變得虛弱和消瘦,最終變成了今天你所看到的這個樣子。我再也沒有阿忠、阿義他們那樣強悍的體魄,再也不能在戰場中與敵人拚殺——當然,因為故國和忘君的緣故,我也沒有了那份心力——嗯,是喪失了信念。
“若不是阿忠和阿義執著,我大概早就死了——心死了,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再後來,我就過起了隱居的生活,不再想見任何人。但阿忠和阿義擔心我現在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會遇到危險,所以堅決要跟在我的身邊保護我,怎麼勸走勸不走。久了,我也就接受了這種狀態。阿忠、阿義打聽到火鳳花可以治我這種病症,便輪流滿世界去尋找。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曆經了怎麼樣的千難萬險,但還真的為我尋來了火鳳花的種子。然後,我們三人隱居於密林,我種著火鳳花,數年如一日,之後,我便遇到了你。”
萬景天低頭咬著牙齒,心中感歎萬千又十分悔恨:“對不起,毀了你的火鳳花,毀了陳忠、陳義兩位將軍對你一片的忠心,也毀了你活下去的機會。其實我以前不太喜歡你,因為你總想殺我,總想盡辦法折磨我,可現在我覺得,如果把我換成是你,也許會比你更恨我自己,會比你做得更狠。”
陳慶之這次是真的覺得好笑,他噗嗤就笑了出來:“你覺得我總是想盡辦法折磨你嗎?”
“難道不是嗎?”萬景天想起來就一肚子氣,“你分明知道是我從山坡上滾了一身的傷才誤打誤撞到你隱居的結界中的,可你卻非要三番五次再讓我去破那什麼陣,害得我不是差點摔死就是差點淹死;哦,還有救宋小川那次,非得讓我先去取了青緣劍——你知道那青緣劍我是怎麼取來的嗎?我差點就死在火獄中再也出不來了好麼?!還有還有,殺鍾不聞!天哪,你也真敢說。你讓陳忠、陳義中的任意某位將軍去,那還不是輕輕鬆鬆就殺掉了?!可你卻偏偏讓我去殺——我那個時候都懷疑你想弄死的人並不是鍾不聞,而是我!”
陳慶之聞言又大笑起來,萬景天趕緊把水遞過去,以備他再咳嗽。說起來,陳慶之咳嗽的樣子跟一般人不同,就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十分可怕。回想陳慶之,真是受了不少苦難。當時戰場上重傷下來,又在冰天雪地裏跪了半日直到暈倒,重傷加重傷寒,又在那種缺醫少藥、連環境都惡劣的偏遠地帶,能活下來已經不易。
陳慶之握著手中的水,忽然又認真地問:“這樣的我,你會接受嗎?”
“什麼?”萬景天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