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力壓須眉2

華亭看他一眼,問道:“誰是仇人?”孫正芳不耐道:“當然是西城八部。”華亭搖了搖頭,說道:“不對。”孫正芳一愣,聽出他話中有話,當下問道:“此話怎講?”

華亭環顧眾人,正色說道:“幫主的死和西城無關,殺人凶手,另有其人。”

話音未落,人群亂成一團,八部之主也是一臉驚訝。此時鹽幫後退,八部撤去陣法,秋濤趕上一步,扶起樂之揚,探他鼻息脈象,但覺呼吸若有若無,脈象洪勁有力,不由心中暗暗稱奇。她本想細加詢問,然而大敵當前,不敢懈怠,樂之揚又閉目不醒,隻好按下好奇之念,將其移出陣外,交給水憐影看視。

這時忽聽孟飛燕說道:“華鹽使,事關重大,你說凶手另有其人,可有什麼憑據嗎?”

“有!”華亭一指白衣少女,“這一位葉靈蘇葉姑娘,當初在摘星樓困住蘇乘光,就是出於她的巧計。”

這件事鹽幫人人知道,見過葉靈蘇的卻是寥寥無幾。孟飛燕呆了呆,點頭道:“這位姑娘我也認識,這與凶手有何關係?”

華亭說道:“這半個多月,我一直在找葉姑娘的蹤跡。直到昨日,方才將她找到,葉姑娘本不願前來,經我苦苦勸說,她才答應走這一遭。我們乘船東下,趕到鬆江府時,忽見江上有人行走……”

“什麼?”孫正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華鹽使,你說在哪兒行走?”

“江上行走。”華亭神色肅然,全無戲謔之意。孫正芳一呆,忽聽萬繩說道:“華鹽使,當真有人在江上行走?”

華亭默默點頭。王子昆怒哼一聲,冷冷說道:“萬繩,你是天部之主,當是明理之人,難道說,你也相信這樣的鬼話?”

萬繩默然不答,回頭看向秋濤,兩人四目相對,神氣都很古怪。蘇乘光嗬嗬一笑,高聲叫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或許真有奇人,能在水上走路。”

王子昆“呸”了一聲,說道:“一派胡言!什麼奇人?我看是活見鬼。”

“不是鬼,是人。”葉靈蘇冷不丁開口,“他在水上行走,還能發出踏水之聲。”島上一片嘩然,許多人的臉上流露出不信之色。

沒有外力加身,樂之揚漸漸醒來,但覺身子空透如竹,其中真氣奔流,無內無外,順著經脈流走,再無逆行之患。

這一變化突兀一場,樂之揚當真大吃一驚,可是倉促之間,卻又想不出發生了何事。正納悶間,忽聽女子說話,嬌嫩爽脆,分外耳熟。他忍不住張開雙眼,看見白衣少女,心子猛地一跳,幾乎叫出聲來。

當日一別,葉靈蘇說過永不相見的狠話,如今貿然相認,隻怕將她驚走。樂之揚猶豫之際,忽聽有人叫喚,回頭看去,水憐影注目望來,眼中透出關切之意。

樂之揚急忙挺身站起,說道:“水姑娘。”水憐影見他舉止如常,不由鬆一口氣,問道:“你還好麼?”樂之揚笑道:“再好不過了!”說到這兒,又忍不住看向葉靈蘇,但覺半月不見,少女越發美麗,站在江邊月下,恍若水仙淩波、嫦娥落塵,通身光彩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忽聽王子昆說道:“好啊!你說是人,那我問你,是老是少,是男是女?”葉靈蘇搖頭說:“我隻看見背影,應該是個男子。”王子昆冷笑道:“你連他的臉都沒看見,又說什麼是人是鬼?”

葉靈蘇微微皺眉,忽聽華亭大聲說道:“各位,我華亭一生行事,可曾打過誑語?”眾人麵麵相對,杜酉陽沉吟道:“華鹽使為人正直,老夫記憶所及,的確未曾說謊。”

華亭點頭道:“看見那人踏水而行,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催促船家緊緊追趕。行駛不遠,忽見前方出現了許多船隻,打著旗幟,燈火通明。我一看旗號,不勝吃驚,原來這些船隻都是朝廷的水師。”

島上一陣騷動,眾人紛紛看向江麵,江水漆黑,不知究竟。孟飛燕忍不住問道:“這些船是往東邊來的麼?”

“是啊。”華亭微微苦笑,“我怕水師對本幫不利,正感焦急,忽見走在水上的那人跳上了一艘大船。這時間,我忽然明白,這人必定有所圖謀,故意將我們引來此處。葉姑娘當機立斷,讓我守在船上,她卻施展輕功,也上了那一艘大船。”

眾人聽了這話,齊齊看向葉靈蘇,孟飛燕問道:“葉姑娘,你找到水上那人了麼?”葉靈蘇輕輕搖頭,說道:“船上本有許多守衛,我上船之時,守衛全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不過船艙之內,有人正在說話。我一時好奇,聽了幾句。原來,裏麵的人正在議論貴幫……”

王子昆怒道:“豈有此理,哪兒有這樣的巧事?”葉靈蘇瞧他一眼,微微笑道:“閣下急什麼,我的話還沒說完呢。”王子昆怒哼一聲,冷笑道:“妄言妄聽,不說也罷。”

葉靈蘇目光閃動,含笑道:“王鹽使不讓我說話,莫非心中有鬼?”王子昆鐵杖一頓,怒道:“誰有鬼了?”葉靈蘇道:“足下心中沒鬼,我說幾句話,又有什麼關係?”

王子昆還沒說話,孟飛燕插嘴道:“事關重大,葉姑娘,你但說無妨。”葉靈蘇笑了笑,說道:“船艙裏的人一個姓常,是水軍統帥,一個姓劉,是錦衣衛的指揮使。他們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這支官軍的確是往崇明島而來,要將鹽幫精英一網打盡。”

眾人一片嘩然,心中將信將疑。隻聽葉靈蘇又說:“第二件事,正與齊幫主有關,聽他們說,齊幫主是被幫裏的奸細毒死的。”

這幾句話驚天動地,人群登時沸騰起來。王子昆怒道:“小丫頭胡說八道,齊幫主是蘇乘光打死的,何來毒死一說?”

“是啊!”葉靈蘇輕輕點頭,“謹慎起見,我將兩個狗官捉了,逼他們辦了兩件事。”

“哪兩件事?”孟飛燕急切問道。

“第一件事,逼他們下令水師返航。”

眾人喜不自勝,紛紛拍手叫好。葉靈蘇又說:“第二件事麼,逼他們說出了幫中的奸細……”說到這兒,她略略一頓,衝著王子昆笑道,“王鹽使,你臉色不好,莫非受了風寒?”

王子昆冷哼一聲,說道:“我好得很。唔,那奸細是誰?”葉靈蘇笑道:“我說了,你也未必肯信,還是讓狗官和奸細當麵對質為好。”

王子昆一愣,衝口而出:“狗官在哪兒?”葉靈蘇一指華亭手中的口袋:“那裏不是?”眾人定眼望去,口袋鼓鼓囊囊,中有活物拱來拱去。

華亭解開口袋,袋子裏鑽出兩個中年漢子,一個紫袍長須,另一個身披短甲。兩人掉頭四顧,眼裏均有懼色。華亭踢開二人穴道,喝道:“你們兩個,將先前的話再說一遍。”

披甲的漢子“呸”了一聲,罵道:“你們這群挨千刀的鹽販子,朝廷水師一到,把你們一個個碎屍萬段……”話沒說完,華亭拳腳齊下,打得他口鼻流血,倒在一邊哼哼不已。

紫袍漢子神氣驚慌,低下頭去。華亭瞪著他說:“說話還是挨揍,你任選其一。”

“說話,我說話……”紫袍漢子抖索索地道,“我姓劉,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奉了上命剿滅鹽幫……”華亭不耐道:“誰問你這個,奸細是誰?”

“是、是。”劉指揮轉向人群,口中說道,“他是……”話音未落,王子昆拐杖一頓,忽然縱出,搶到了高奇身後。土長老全無防範,後心一痛,已被製住,王子昆左手一翻,多出一把匕首,對準他的咽喉。

眾人無不變色,杜酉陽怒道:“王鹽使,你幹什麼?”王子昆咬牙瞪眼,一聲不吭。

“還用說麼?”葉靈蘇微微冷笑,“這個老頭兒,就是毒死齊幫主的奸細。”

島上群情喧嘩,鹽幫首領無不動容。淳於英雙眉倒立,厲聲叫道:“王鹽使,此話當真?”

王子昆臉色鐵青,沉默半晌,徐徐說道:“是又如何?”此話一出,眾人悲憤莫名,紛紛抓起兵器。王子昆忙將匕首來回比劃,厲聲叫道:“誰敢上來?我跟這姓高的同歸於盡。”

眾人應聲止步,錢思怒道:“王子昆,你剛入本幫之時,犯了命案,又為官府追捕,窮困潦倒,走投無路,多虧齊幫主庇護,方才逃脫一劫。齊幫主對你恩重如山,你為何要下毒害他?”

王子昆板著麵孔,冷冷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哼,齊浩鼎這廝,一輩子無法無天,人到老年,偏偏假裝仁義,為了一個臭婆娘,連賭館、妓院也不要了。哼,他也不想一想,為了這些賭館妓院,老子費了多少心血,憑他一句話,我半生經營,豈不化為流水?”

眾人聽了這話,怒氣更盛,淳於英大吼一聲,舉起短戟。王子昆後退一步,冷笑道:“淳於英,你不管姓高的死活了嗎?”淳於英雙戟一碰,大聲說道:“五鹽使者以守護幫主為己任,淳於英不管別的,隻為老幫主報仇雪恨。”

眾人一聽,個個點頭,王子昆眼裏閃過一絲絕望,驀地慘笑道:“好,好,黃泉道上,也有伴兒。”高奇臉色慘變,嘶聲尖叫:“老王,有話好說……”王子昆怒哼一聲,舉起匕首,便要刺下,不意小臂刺痛,五指氣力全消,當啷一聲,匕首跌落在地。

王子昆又驚又怒,定眼一瞧,但見“外關穴”上釘了一枚金針,針尾餘勁未消,兀自微微顫抖。

一愣神的工夫,青螭劍奔雷掣電,直奔高奇胸口。土長老望著劍尖,麵無血色,王子昆望著來劍,也是莫名所以。一愣神的當兒,軟劍忽地淩空扭曲,彎折成一個大大的弧形,繞過高奇身子,嗖地刺中了王子昆。

王子昆隻覺腋下一涼,登時氣力全無。高奇趁機一肘向後頂出,王子昆飛出一丈多遠,摔在地上,再不動彈。有人上前一瞧,劍傷直透心肺,高奇出肘之先,老頭兒就已一命嗚呼了。

崇明島上一陣寂靜,眾人望著少女,驚喜不勝。喜的是奸細送命,高奇得救,驚的是王子昆身為五鹽之首,武功頗有獨到之處,不料緊要關頭,卻擋不住葉靈蘇輕輕一擊。

淳於英揮舞短戟,大聲說道:“奸細已死,這兩個狗官也不能活命。”那兩人臉色大變,縮成一團。淳於英正要上前,葉靈蘇揮劍將他攔住,淳於英皺眉道:“姑娘這是為何?”

葉靈蘇說道:“淳於先生見諒,我答應了這兩人,隻要乖乖聽話,就饒他們不死。”

“聽話?”淳於英一愣,“聽什麼話?”葉靈蘇笑而不答,華亭卻拍手笑道:“淳於兄,其實他們二人,並不知道奸細是誰。”

淳於英又是一愣,衝口道:“不知奸細,又何來指認?”華亭笑道:“朱元璋何等人物,豈會輕易泄露王子昆的身份?兩個狗官職位不高,自也不甚了然,我們拷問不出,葉姑娘見這兩個狗官貪生怕死,逼迫他們假意指認凶手,騙得王子昆狗急跳牆、自投死路。”

眾人聽得嘖嘖連聲,淳於英笑道:“好家夥,別說王子昆,我也被你們騙過了。”孟飛燕也覺佩服,衝著葉靈蘇抱拳道:“姑娘真是智勇雙全,方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見怪。”

葉靈蘇淡然說道:“姐姐過獎了,靈蘇不過膽大罷了,倘若這奸細沉得住氣,我這法子也不管用。想來是齊幫主英靈不滅,冥冥之中庇佑我等找出真凶。”

孟飛燕見她全不居功,心中越發相敬,又想起齊浩鼎的大恩,眉眼發紅,目有淚光。正傷感,忽聽華亭笑道:“孟鹽使,你還記得老幫主的遺囑麼?”

“記得。”孟飛燕抹淚說道,“老幫主說過,誰能為他報仇,誰就是一幫之主。”

“好。”華亭雙手一拍,“葉姑娘手刃王子昆,算不算為齊幫主報了仇?”

人群一時寂然,鹽幫弟子麵麵相對。孫正芳忽地咳嗽一聲,徐徐說道:“華鹽使,你這話有欠思量。王子昆固然是葉姑娘殺的,齊幫主也的確留下了遺囑,隻不過,我鹽幫三十萬弟子,大多都是男兒好漢,要他們服從一個女子,隻怕有點兒為難。”

錢思也連連點頭:“孫長老說的是,葉姑娘貌似天仙,武功也高,但要鎮服群雄,卻少了幾分威嚴。”

孟飛燕聽得不平,冷笑道:“說來說去,你們都是瞧不起女子?我也是女子,女子能做鹽使,為何就不能當幫主?”她為人忠直,葉靈蘇為齊浩鼎報了仇,孟飛燕感激之餘,心底裏已將她視為幫主人選。孫、錢二人以男女為托辭,她心中氣惱,忍不住出頭反駁。

孫正芳看她一眼,嘿嘿笑道:“孟鹽使不一樣,你在老夫心中,比起男子還要威嚴呢。”

孟飛燕氣得臉色發白,孫正芳話中之意,分明是譏諷她容貌醜陋賽過男子。孟飛燕一跺腳,正要反駁,忽聽高奇冷冷說道:“孫正芳,誰做幫主,你說了不算。”孫正芳兩眼上翻,說道:“好哇,那你說說,誰說了才算?”

“齊幫主說了算!”高奇昂起頭來,聲如洪鍾,“我鹽幫行走江湖,全憑‘信義’二字,若連前代幫主的遺囑都完成不了,傳到江湖之上,還有什麼信義可言?鹽幫弟子三十萬,倘若個個言而無信,試問誰又當得了這個幫主?”

三大長老各領一方,向來彼此不服。高奇自忖武功、勢力都不及孫、錢二人,爭奪幫主大半無望。再者,葉靈蘇殺死王子昆,對他頗有救命之恩。高奇權衡再三,直覺與其便宜了兩個老對頭,不如將葉靈蘇捧上幫主之位,一來報恩,二來立功,有了擁立之功,必定能夠成為新幫主的心腹重臣。

他這番話冠冕堂皇,孫、錢二人反駁不得,心中老大氣悶。高奇也不顧他們的臉色,掉過頭來,厲聲問道:“杜酉陽、淳於英,你們意下如何?”

杜酉陽入幫已久,與錢思頗有交情,看了井長老一眼,故作沉吟道:“孫、錢二位長老所言不無道理,她一個女子,實在難以服眾。”

高奇冷哼一聲,又看淳於英,後者說道:“杜鹽使說差了,老幫主隻說報仇者繼承幫主之位,可沒說報仇之人是男是女。”

“說得好。”高奇拍手大笑,“杜鹽使、孫、錢二位算一方,我和孟鹽使、淳於鹽使、華鹽使算一方,三個反對,四個讚同。我宣布,從今日起,葉姑娘就是鹽幫第十三代幫主。”

孫、錢二人又氣又急,轉眼望去,葉靈蘇站在遠處,皺眉不語。孫正芳心頭一動,揚聲說道:“高奇,你不要自說自話,葉姑娘還沒說做不做這個幫主,以她冰清玉潔之身,豈肯與我濁臭男兒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