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大大出乎對方的意料。明鬥轉身就跑,直奔玉匣而去,衝大師也緊隨其後。丟下竺因風一個,稍一遲疑,兩口劍同時刺來。他慌忙躲閃,但對手配合已久、圓融無間,竺因風躲開了葉靈蘇的快劍,卻不料樂之揚使一招“天相劍”,真剛劍歪歪斜斜地掃過他的大腿,登時血灑墓室,慘哼一片。
竺因風一瘸一跛地向後疾退,兩口劍如影隨形一般殺來。他鬥誌已喪,不敢應戰,眨眼之間退出墓室。樂之揚看得真切,忽地大喝一聲:“關門!”
葉靈蘇應聲醒悟,兩人各自抓住一扇銅門,“咣當”一聲關上墓門。門外三人發覺上當,紛紛衝了上來,樂之揚不待對方破門,抬起自來石,將門戶牢牢頂住。
勁敵隔絕在外,葉靈蘇如釋重負,方覺丹田空虛、身心俱疲,不由得倚門坐下,大口喘著粗氣。
正歇息,忽見樂之揚靠在門邊,挺立不動,心中驚訝,正要發問,樂之揚衝她做了個噤聲手勢。葉靈蘇越發奇怪,順他目光看去,忽見一根細長鋼釺,透過門縫鑽了進來。
“拐釘鑰匙。”少女心子狂跳,縱身跳起,樂之揚卻將她一把扯住,連連搖頭。葉靈蘇不知其意,眼看鋼釺越伸越長,頂住自來石就要發力,樂之揚忽地手起劍落,“叮”的一聲,拐釘鑰匙齊根而斷。
門外的三人破口大罵。樂之揚哈哈大笑,說道:“賊禿驢,還有什麼伎倆,一起使出來吧!”
門外罵聲少歇,明鬥陰森森說道:“臭小子,少得意,墓室裏麵無水無糧,看你們能撐多久。”
“我們無水無糧,你們就有麼?”樂之揚笑道,“我們餓死渴死,你們也好不到哪兒去。”
明鬥一時無語,他們上山時帶了肉脯清水,後來懸崖激戰,全都丟掉了。這兒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比起墓中的情形好不到哪兒去。想到這兒,暗罵小子狡猾。
衝大師眼珠一轉,壓低嗓音,口氣柔和動人:“樂老弟,席真人發病,留在裏麵也是等死,不如你把門打開,咱們一起想想法子。我說話算數,決不與你為難,本門的大金剛神力能祛除百邪,說不定也能破解‘逆陽指’……”
“說得好。”樂之揚哈哈大笑,“賊禿驢,你要說話算數,母豬也能上樹。不用花言巧語了,你的話我一句也不信。”
衝大師臉色陰沉,冷笑說:“那也好,咱們就耗著,我有禪定工夫,一年半載可以不吃不喝。我守在這兒,派人去取飲食,時候一久,看誰熬得過誰?”
“嚇唬誰呢?”樂之揚不緊不慢地說,“剛才大家也較量過了,你們三人少一個都沒有勝算,你派人下山,正合我意。”
他虛張聲勢,門外三人卻大生疑慮,剛才雙劍合璧、威力驚人,如果少了一人,沒準兒真的不敵。竺因風挨了一劍,心有不甘,嘴硬道:“狗崽子別得意,我們就算下山,你也未必知道。”
樂之揚嗬嗬直笑,舉起“真剛”,刻畫銅門,如削泥土,片刻之間,就在門上挖出一個小孔,樂之揚湊近一瞧,笑道:“不錯,不錯,一目了然。”門外三人黔驢技窮,一時無不泄氣。
樂之揚看似振振有詞,其實一大半都是虛張聲勢,剛才與三人打成平手,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更何況他不能運氣,久戰之下,必然泄露老底。
隻不過,比起席應真的生死,這些麻煩都不值一提。老道士先有“逆陽指”之禍,又挨了衝大師一記重拳,這時靠著牆壁,已是奄奄一息。葉靈蘇取出一個玉瓶,倒出兩粒淡黃色的藥丸,大如龍眼,芬芳撲鼻,她撬開席應真的牙關,強行送了進去。
樂之揚忍不住問:“這是什麼丹藥?”葉靈蘇喃喃說:“這是‘玉髓回元丹’,當年素心神醫留下的方子,不能逆轉陰陽,但能大補元氣。”
丹藥果如其言,席應真服下以後,臉上稍有血色,過了片刻,張開雙眼,澀聲說道:“小姑娘,靈丹可貴,不要浪費在我身上,老道我這一次,怕是過不去了。”
樂之揚急道:“席道長,別這麼說,我們一定想法子救你。”
“救什麼?”席應真搖頭苦笑,“‘素心神醫’花曉霜,妙手回春,普濟世人,但也常說:‘隻能救生,不能救死’。我的傷我自己知道,貧道老朽之身,死不足惜,連累你們困在這裏,實在叫人過意不去。”
樂之揚聽了這話,如墜冰窟。葉靈蘇也覺黯然,默默低下頭去,想到席應真落魄至此,全拜雲虛所賜,對於生身父親,心裏又多了幾分怨恨。
席應真咳嗽幾聲,壓那話兒內血氣,又說:“那隻玉匣一定十分緊要,如不然,也不會放在釋印神手裏,而今落入惡人之手,將來一定後患無窮。”
“我也沒法子!”樂之揚垂頭喪氣,“不用玉匣做誘餌,決不能引開賊禿驢和明鬥。”
“你做得很好。”席應真看他一眼,臉上露出微笑,“我隻是可惜罷了!”
樂之揚聽到這兒,心頭一動,問道:“玉匣如果緊要,玉蓮花又怎樣呢?”
席應真想了想,說道:“事已至此,不妨取來一看,看完之後物歸原主,想釋前輩也不會怪罪。”
樂之揚本就好奇,應聲走到塔前,碧玉蓮於黑暗之中迸發熒光,照得法身麵目慘碧、鬼氣森森。樂之揚隻覺背脊發冷,默默祈禱幾句,方才取下玉蓮,帶到席應真麵前。
老道接過端詳,蓮花不是尋常碧玉,而是夜光石所造,花瓣舒展,蓮莖修長。席應真看了片刻,忽地“咦”了一聲,注目莖幹,濃眉皺起。樂之揚忙問:“怎麼了?”
席應真指著長長的蓮莖說道:“你仔細瞧。”樂之揚定眼看去,蓮花通體凝碧,蓮莖尤其晶瑩,忽聽葉靈蘇“啊呀”一聲,輕聲驚叫:“蓮莖是空的。”
席應真點了點頭,掉轉玉蓮,摸了摸蓮莖端頭,問道:“可有尖銳之物?”
樂之揚想起拐釘鑰匙,走到門邊,拾起半截鋼釺。席應真將玉蓮交給他說:“挑開蠟封。”
樂之揚接過一瞧,原來蓮莖中空,乃是一個玉管,管口用石蠟封住。樂之揚撥開蠟封,但覺其中有物,輕輕一抖,管中滑出來一卷薄紙。
眾人隻覺心跳加快,展開薄紙,借著玉蓮熒光看去。紙上內容分為兩半,一半寫滿了細小文字,另一半卻畫著許多線條,迂回曲折,秀麗繁複,圖形之下,寫了幾個小字:“山河潛龍訣”。
樂之揚怪道:“這是什麼,不是武功麼?”
席應真雙手發抖,強忍痛苦,捧著薄紙看了時許,吐氣說道:“這上麵說,玉匣裏是《大象無形拳》的拳經。”樂、葉二人聽了這話,無不泄氣,葉靈蘇啐道:“老天無眼麼?”
“別急。”席應真微微一笑,“這上麵還說了,要練大象拳,先練潛龍訣,這張紙上,記載了拳經的內功根基。”
樂之揚大喜過望:“這麼說,賊禿驢拿到拳經也練不成了?”
“也未必。”席應真淡淡說道,“那人才智卓絕,不可以常理揣測。”
樂之揚略微失望,指著線條又問:“這是什麼?彎彎曲曲的,像是一窩蚯蚓。”
“這蚯蚓可來曆不小。”席應真笑道,“它是普天下的風水龍脈。”
“風水龍脈?”其他二人均是驚訝,葉靈蘇皺眉道,“這是內功心法,與風水有什麼相幹?”
“你也不知道麼?”席應真歎氣說道,“看來這是釋家秘辛,不為外人所知,我也是看了這圖,才知道釋家的內功心法出自風水之術。這一部潛龍訣,以人體為天地,視經脈為龍脈,聚水藏風,平地行龍,星鬥橫天,陰陽交姤,其中的五行變化,氣機消長,暗合無限江山,實在是自古少有的大手筆。”
其他二人麵麵相對,樂之揚奇道:“席道長,你能看懂嗎?”席應真微微一笑:“略知一二,但我時間不多了……”說到這兒,白眉一挑,盯著紙上念道:“五嶽真龍落,死龍空縱橫,九天玉龍飛,蜇龍不知春……”
兩人見他神氣古怪,心中大為驚訝,欲要發問,又怕擾他思緒。過了一會兒,席應真吐一口氣,望著二人慢慢說道:“天不亡我,這兒有個法子,可以讓我苟活一時。”
兩人喜出望外,樂之揚忙問:“什麼法子?”席應真道:“潛龍訣中,有一個‘蜇龍眠’的法子,蜇龍者,沉潛之龍,依法修煉,可使血行變慢,氣息變緩,通身一如蜇龍潛伏,處於半昏半醒之間。”
樂之揚茫然道:“這跟‘逆陽指’有什麼關係?”
葉靈蘇想了想,輕輕拍手說道:“我明白了,血流變慢,氣息變緩,‘逆陽指’的傷害也會大大的減緩。”
席應真看她一眼,目透讚許:“不但氣血緩流,練到一定地步,氣血不行、綿綿若存、如蛙如蛇、遁入長眠,‘逆陽指’的毒氣隨之凝滯,再也不能興風作浪。”
樂之揚拍手道:“好哇,若是那樣,我們就能挨到昆侖山,去找梁思禽了。”
“談何容易。”席應真搖了搖頭,“這法子能救眼前之急,但有一個大大的麻煩。”樂之揚忙問:“什麼麻煩?”
“進入蜇龍之眠,再也不能使用武功,要麼氣血變快,‘逆陽指’又會發作。”席應真說到這兒,大皺眉頭,“若是如此,我就成了你們的包袱了。”
“說什麼話?”樂之揚笑道,“就算你是一個包袱,我也要把你扛到昆侖山去。”葉靈蘇也說:“不錯,大家共經患難,理應同生共死。”
席應真神色變化數次,儼然下定決心,點頭說:“好,待我入定之後,你把玉蓮花送回去。”說完依照《潛龍訣》所載,低眉垂目,長吐緩吸,他內力精深,一點就透,很快進入蟄伏之眠,氣血流逝緩慢,呼吸若有若無,倚牆而坐,狀如木石。
樂之揚心中喜悅,拈起玉蓮,來到石塔之前,正要放下蓮花,忽然心子一跳,但見那尊法身麵色如生、神氣衝和,竟與席應真一般無二。
樂之揚隻覺頭皮發炸,隻恐釋印神驀然睜眼,跳將起來,慌忙放下玉蓮,跑回葉靈蘇身邊,低聲說:“葉姑娘,這個釋印神會不會沒死,隻是,咳,隻是處於蜇龍之眠?”
葉靈蘇嚇了一跳,登時心跳加劇,她強自鎮定,瞪了樂之揚一眼,咬牙說:“嚇唬人麼?我可不怕。”
樂之揚哭喪著臉道:“你不信,去看他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死人,倒像是睡著了一樣。”
葉靈蘇打了個寒戰,越想越怕,恨不得給這小子一拳。兩人目光相接,均能聽見對方心跳。過了一會兒,並無動靜,葉靈蘇鬆了口氣,恨恨道:“撒謊精太可惡。釋印神是宋朝時代的人,即使進入蟄伏之眠,也不可能睡足五百年。”樂之揚納悶道:“那為何肉身不壞?”葉靈蘇道:“這是佛門秘法,緣由隻有天知道。”
又過一陣,門外傳來撲撲之聲,樂之揚大吃一驚,叫道:“糟糕,隻顧席道長,忘了那三個狗賊。”湊到門前一看,驚訝發現,鷹巢中空無一人,飛雪回到巢穴,正在那兒走來走去。
樂之揚明白,白隼機警無比,有人藏在附近,它一定不會歸巢,想到這兒,撤去自來石。葉靈蘇吃驚道:“你做什麼?”不及阻攔,樂之揚推門而出,飛雪驟然見人,作勢撲擊,見了是他,方才收起翅膀,咕咕直叫。
樂之揚快步走到懸崖邊,但見那三人行將落地,沿途的木樁均被拆除,樂之揚又驚又怒,忍不住破口大罵:“好狗賊,恁地歹毒!”
此間絕壁天生,陡然筆立,縱是頂尖高手,沒有木樁,也無法上下。三人撤去木樁,存心將樂之揚等人困在山上,無水無糧,不過數日,一定饑渴交迫而死。
這一計十分歹毒,樂之揚扯起嗓子大罵,下麵三人聽見,均是大笑。竺因風屢吃大虧,對樂之揚恨之入骨,聽見罵聲,隻覺快意,高叫道:“臭小子,看你還張狂什麼?再過三日,老子來給你收屍。”衝大師也說:“樂老弟,你若怕死,盡早投降。交出半本《天機神工圖》,我就放你下來。”
樂之揚怒從心起,叫道:“圖沒有,尿有一泡。”扯開褲帶,衝著山下大大放肆。葉靈蘇本要上前,見狀麵紅耳赤,退入墓室,暗罵不已。
下麵三人驚怒交迸,唯恐沾上尿水,紛紛抱頭逃竄。樂之揚大覺解氣,哈哈笑道:“狗東西,老子這一曲《高山流水》還行麼?”三人躲到林邊,大聲叫罵,樂之揚奮力回罵,罵得口幹舌燥,方才各自收兵。
眼看敵人消失,樂之揚坐倒在地,滿心沮喪,一難未平,一難又起,這一下陷入絕境,恐怕再也無計脫身。
葉靈蘇走到崖邊,望著下麵呆呆不語。這時呼啦一聲,飛雪竄上天去,盡情盤旋。樂之揚望見白隼身影,眼中一亮,忽地拍手笑道:“我有法子了。”
葉靈蘇忙問:“什麼法子?”樂之揚指著白隼:“我們下不去,它也下不去麼?”
“這可難了。”葉靈蘇沉吟道,“捕獵活物是鷹隼的天性,木樁無知死物,你讓飛雪運送,它一定莫名其妙。”
“船隻不也是死物嗎?麻雲能搜尋船隻,飛雪怎麼就不能運送木樁?”
“你懂什麼?”葉靈蘇冷冷說道,“馭鷹術有兩個境界,一是取活物,二是取死物。前者天性使然,後麵一個境界,須使鷹隼洞悉生死、分辨百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你若能使飛雪運送木樁,也就能讓它搜尋航船。”
樂之揚豪氣大生,打起精神,發號施令。木樁拆除以後,全都散落山下,如果白隼聽命,大可手到擒來。
飛雪俯衝而下,一轉眼,抓了一隻野雞上來。樂之揚看得一呆,唯恐葉靈蘇譏諷,故作滿不在乎,笑嘻嘻說道:“好哇,咱們循序漸進,先抓活的,再抓死的。”說完又發號令,飛雪下去,過不多久,又抓了一隻野兔上來。
樂之揚老大羞慚,回頭一看,葉靈蘇坐在一邊不見喜怒,當下大聲咳嗽,說道:“先抓飛的,再抓跑的,這一次總是地麵上的東西,比起野雞大有進步。”說完叫過飛雪訓斥一番,白隼儼然受教,垂頭喪氣。接下來,第三次出發,去了足足一刻鍾的工夫,樂之揚正覺不耐,忽聽銳聲尖叫,探頭一看,飛雪抓了一頭小野豬,奮力飛了上來。
小豬落地,還是活的,慌不擇路,掉頭就跑,不防外麵就是懸崖,登時一頭衝了下去。飛雪不待它落下,展翅衝出,淩空拿住,狠狠一嘴啄死,而後抓到洞中,丟在地上,一雙烏珠盯著樂之揚大邀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