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名為仙客
徐公淩看到那人長著尖尖的招風耳,麵目陰冷,一看就知道是天魔島的高手。淩虛宮的劍仙,通過看印堂就能知道修為高低。天魔島的高手看耳朵,也能知道那人幾斤幾兩。
徐公淩暗想:“明日正午要去救翔龍,現在可不能出一點岔子。不知道能不能裝傻糊弄過去。”
那人念完了文章,就走到了徐公淩邊上:“你是淩虛宮的弟子吧?雖然你穿著尋常百姓的布衣,但我知道你。你身上有仙家真氣,而且還很強盛。至於你背上的劍,應該大有來頭。”
徐公淩拱拱手:“閣下取笑了。我就是一個練武的,練過幾年劍法,不是什麼淩虛宮的弟子,淩虛宮我可高攀不起。我就是在家隨便練著玩的,年少輕狂想做個大俠,沒想到苦練七年,隻練成了兩招劍法,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啊!”
那人搖搖頭,笑道:“你可千萬別想蒙我!我眼還沒瞎,你腰上掛著淩虛宮的飛劍,身上有淡藍色的凡人真氣和深紫色的仙家真氣。我生平見過的高手太多了,從來沒有遇到真氣這麼充足的高手。如果不是沒有把握勝你,我真想和你比試比試。”
徐公淩也搖搖頭:“閣下說笑了。我身上真沒有什麼真氣,隻是有把子力氣。如果你想和我比試,我們就比比力氣吧!”
那人指著一顆大樹:“你看見這顆樹沒有,我能把它拔起來,不知道你信不信?”
徐公淩嗯了一聲:“你拔起來我就信,拔不起來,我沒法信。”
隻見那人挽起袖子,雙手一正一反,牢牢抱住樹根,開始發力,樹根果然帶著土球,完全被他拔了出來。想要拔起這麼粗的榆樹,沒有千萬斤的力氣是不可能的,徐公淩見他臉不紅,氣不喘,也頗為吃驚。
徐公淩拿出自己的徐風劍,握住劍柄,伸直手臂,平舉在自己胸前:“我們就比比誰平舉的時間長吧!”
那人微微點頭,笑道:“好好好!我經常單手平舉六米長的大鐵棍子,這個對我太簡單了。看來你是要輸了!”
徐公淩暗想:“誰輸誰贏也不見得!”
徐公淩把徐風劍平放在地上,笑道:“就請閣下試試吧!我這把劍還不算太重。”
那人喜道:“我跟你說,我的真氣雖然不如你,但是我比力氣可從來沒輸過。算命先生說我可是哪吒轉世,天生神力萬斤。一拳打死九頭牛,一腳踢死八匹馬,銅頭鐵骨全不怕,鐵臂金剛都怕我。”
那人興致勃勃地握住徐風劍,單手握住劍柄,憋紅了臉,卻舉不起來:“我的天啊!你的劍到底有多重啊?我一個手根本平舉不了,我雙手試試。”
這男子用雙手平舉起來,勉強撐了一小會,徐風劍掉了下來,他長歎一聲:“你這把劍就是送給我,我也根本用不了,至少一萬斤重。你的力氣至少比我大一倍,我服了。”
徐公淩也歎了口氣:“看閣下衣著光鮮,想必出自大戶人家。我這種窮苦人家出身的人,除了玩命苦練,沒有任何辦法。我不知道練了多少年,才拿起了這把徐風劍。”
這男子驚道:“這是徐風劍,莫非你就是淩虛宮的棄徒徐公淩?”
徐公淩苦笑著:“你聽說過徐公淩這個人嗎?”
這男子不住點頭:“徐公淩可是如雷貫耳的大名啊!他以天罡罩重傷天魔島四大法王中的魔麟,魔麟那廝可是囂張得不了啊!徐公淩以一把徐風劍砍斷了他兩條臂膀,絕對是淩虛宮數得上號的劍仙了。”
徐公淩微微一笑:“閣下高姓大名?”
這男子答道:“在下王仙客。”
徐公淩問道:“《無雙傳》裏的王仙客?”
王仙客有些納悶:“什麼是‘無雙傳’啊?是人是鬼?”
徐公淩搖搖頭:“《無雙傳》是一個故事,要我說給你聽嗎?”
王仙客嗯了一聲:“聽聽無妨!”
徐公淩於是講起了《無雙傳》:
王仙客是唐德宗建中年間朝中大臣劉震的外甥。當初仙客的父親死了,便隻好和母親一起回到了姥姥家。劉震有個女兒叫無雙,比仙客小幾歲,二人都是孩童,所以經常在一塊兒親密地玩耍。劉震的妻子經常開玩笑地喊仙客為“王郎君”。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劉震侍奉守寡的姐姐,撫養仙客,都做得很周到。
有一天,姐姐病了,而且很重,就把劉震叫到麵前約定說:“我隻有一個兒子,惦念他這是可想而知的事,遺憾的是,看不到他結婚成家了。無雙端莊美麗,而且很聰明,我也深深地惦記著她,以後不要讓她嫁到別的家族去。我就把仙客托付給你了。你如果答應了我,我就沒有什麼遺憾,死也瞑目了。”
劉震說:“姐姐應該靜下心來,好好調養身體,不要用別的事擾亂自己的心緒。”
不久姐姐就去世了。仙客護送靈車,回襄鄧安葬。守喪三年後,仙客不免考慮自己的遭遇、前途。心想我老是孤身一人怎麼行?應該趕快結婚,以便後代繁盛。無雙已經長大了,我舅舅難道會因為地位尊貴官職顯赫而廢除原來的婚約嗎?於是打扮一番到了京城。
那時劉震已做了尚書租庸使,門庭顯赫,做官的來來往往,車馬堵在了門口。仙客進見舅舅後,被安置在學館裏,與那些學子生活在一起。舅甥的關係,仍像當初那樣好,但是關於選女婿的事舅舅卻一直不提。
仙客從窗縫中曾偷偷看見過無雙,見她姿態容貌十分豔麗,就像是一位仙女下凡。仙客愛得發狂,唯恐婚姻的事不能成功。於是便賣掉了帶來的行裝,總共賣得幾百萬錢。對在舅父舅母身邊的隨從心腹,直至於粗活的奴仆,都送了厚禮,並擺了酒席招待他們,於是中門以內,仙客都能隨便出入了。
在和各中表親相處時,都用恭敬的態度對待他們。遇到舅母生日,就買些新奇的東西作生日賀禮,買了雕犀刻玉的工藝品,給舅母做首飾,舅母因此非常高興。又過了十天,仙客派了一位老太太,向舅母提起了求親的事。
舅母說:“這是我的願望,很快就會商量這件事的。”又過了幾個晚上,有個婢女來告訴仙客:“你舅母剛才把求婚的事對你舅舅說了,舅舅說:‘以前我並沒答應過呀!’情形如此,恐怕事情有出入了。”
仙客聽了這個話,心一下子全涼了,從晚到早沒有睡覺,唯恐舅舅真的變了卦,侍奉舅父舅母更不敢稍有懈怠。一天,劉震去上朝,到太陽剛出來時,忽然騎馬跑回家中,汗流滿麵,呼吸急促,不斷說:“快鎖上大門!鎖上大門!”
一家人都驚慌害怕,猜不出是什麼原因。過了老半天,劉震才說:“涇源的士兵造反,姚令言帶著軍隊進了含元殿。天子從花園的北門逃出去了,百官都向皇帝去的地方。我惦記著妻子兒女,回來稍微安排一下。”又趕快把仙客叫來說:“你替我安排一下家裏的事,等平靜以後我把無雙嫁給你!”
仙客聽到吩咐,又驚又喜,拜謝舅舅。於是劉震裝滿金銀錦緞二十馱,對仙客說:“你換換衣服,押著這些東西,從開遠門出去,找一個深巷裏的旅店安排住下。我與你舅母和無雙從啟夏門出去,繞城隨後趕到。”
仙客依照吩咐行動。到太陽落地,在城外店裏等了好久,舅舅他們也沒到。城門從午後就上了鎖,向南極力遠望,望到什麼也看不見了,也沒發現舅父一家。於是騎上青驄馬,拿著蠟燭,繞城尋找。到了啟夏門,城門也鎖著。守門的和平時不同,他們拿著白木棒,有的站著,有的坐著。
仙客下馬,慢慢問道:“城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今天有什麼人從這裏出城了?”守城門的人說:“朱太尉已做了皇帝。午後有一個人帶了很多東西,還帶了四五個婦女,想從此門出去,街上的人都認識,說是租庸使劉尚書,守城的不敢放行。快到很晚時追趕的騎兵到了,就押送驅趕著他們向北走了。”
仙客禁不住痛哭起來,隻好又回到店中。三更將盡的時候,城門忽然打開,隻見火把照耀得如白天一樣,士兵都拿著刀槍呼喊傳話說:“斬斫使出城了!搜索在城外的朝廷官員!”仙客便丟下了輜重車騎,驚慌地逃走了。
他回到了襄陽,在鄉下住了三年。後來知道叛亂平息京城光複天下太平了,於是動身進京,打探舅舅家的消息。到了京城新昌街,正停下馬進退不定時,忽然有一個人在馬前下拜,仙客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過去的老仆人塞鴻。
塞鴻本來是王家的家生奴,曾侍奉過仙客的舅舅,舅舅覺得他很得力,就留在自己家裏使喚了。現今二人相見,不免感傷地拉著手流淚。
仙客問塞鴻道:“我舅舅和舅母都平安嗎?”
塞鴻說:“他們都在興化裏的府宅中。”仙客喜出望外說:“我馬上就過街去看望他們。”塞鴻說:“我已經贖身成為平民,租了一間小房子,以賣絲織品為業。現在天快黑了,您就暫時到我那裏住一宿,明早一塊去您舅舅家也不晚。”塞鴻把仙客領到自己住的地方,準備了豐盛的飯菜。
到了天黑時,塞鴻才對仙客說:“您舅舅劉尚書在叛亂後接受過偽政府的官職,光複後,他和你舅母一起被朝廷處死了。無雙已送進宮廷當了奴婢。”仙客悲哀怨恨,哭得死去活來,鄰居們都被感動了。
仙客對塞鴻說:“天下極大,舉目無親,我不知道自己托身的地方在哪裏!”又問道:“原先的仆人誰還在此地?”
塞鳴說:“隻有無雙使喚過的婢女采蘋,現在還在金吾將軍王遂中的家裏。”仙客說:“無雙看來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了,能見見采蘋,死也滿足了。”於是遞上名片,以堂侄的禮節拜見王遂中,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都說了,並表示願用高價贖回采蘋。遂中被仙客這種真摯的深情所感動,答應了他的要求。
仙客於是租了房子,和采蘋、塞鴻同住。塞鴻常常對仙客說:“您年齡漸漸大了,應該謀個官職,整天鬱鬱不樂,怎麼過日子?”對他的話,仙客有所感悟,就把自己的心裏話誠懇地告訴了王遂中。
王遂中於是就帶著王仙客去見京兆尹李齊運,向他推薦。李齊運就派仙客去做富平縣尹,兼管長樂驛站。過了幾個月,有一天,忽聽報告說宮中的太監押著三十名宮女去清掃皇陵,途中要在長樂驛住宿。
等宮中的十輛氈車上的人都下來後,仙客對塞鴻說:“我聽說宮女選入內廷的,多是官宦子女,恐怕無雙也在裏麵。你為我偷偷看一看,好嗎?”塞鴻說:“宮女好幾千,哪裏就會輪到無雙!”
仙客說:“你隻管去,人間常常有意想不到的事。”於是叫塞鴻假扮為驛吏,在簾外煮茶。還給了三千錢,約定說:“牢牢看守著茶具,一會兒也不要離開。稍有所見就趕快來告訴我。”塞鴻連聲答應著去了。宮女全在簾子裏麵,不能看到她們,晚上隻聽見嘈雜的說話聲音罷了。
到了深夜,各種活動都停了,塞鴻洗刷器具,添柴續火,不敢去睡。忽然聽到簾子裏說:“塞鴻,塞鴻!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呢?郎君身體健康嗎?”說完了低聲哭起來。塞鴻說:“郎君現在主管這個驛站,今天疑心娘子會在此處,所以叫我來問候。”無雙又說:“不能多說話,明天我離開後,你到東北方閣子中的紫色褥子底下取出書信送給郎君。”說完就離開了。
忽然聽到簾子裏麵很吵鬧,說是有宮女得了急病,太監要湯藥要得很急。原來說話的就是無雙。塞鴻急忙把情況告訴了仙客,仙客吃驚的說:“我怎樣才能見她一麵呢?”塞鴻說:“現在正修渭河橋,郎君可以假充理橋官,車子過橋時,你靠近車子站著,無雙如果認出你來,一定會掀開車簾,這樣就能見到她了。”仙客按照他的話辦了。等到第三輛車經過時,果然掀開了簾子,仙客往裏一看,果真是無雙。
仙客傷感怨恨渴慕,簡直承受不了這種複雜的心情。宮女們離開驛站後,塞鴻在閣子中的褥子下麵找到了書信,送給了仙客。是五張花箋,上麵都是無雙親手寫的字,詞句十分悲哀懇切,敘述詳盡周到。
仙客看後,隻能含恨落淚,覺得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到無雙了。那封信結尾處說:“常聽見皇帝的使者說,富平縣有位姓古的押衙,是位願意為人排憂解難的人,現在你能去求求他嗎?”
仙客便向府裏提出申請,請求解除驛務,回去做原官。批準後,便去尋訪古押衙。打聽後得知,古先生原來住在鄉下簡陋的房子裏。仙客去拜訪,見到了古先生。以後凡是古先生所希望的,仙客一定努力辦到,贈送給古先生的各種顏色的絲織品和珍寶玉石不計其數。這樣過了一年,仙客並未開口提什麼要求。
任滿後,仙客閑住在縣裏,古先生忽然來了,對仙客說:“我古洪是一介武夫,人也已經老了,還有什麼用呢?郎君對我竭盡情誼,我觀察郎君的用意,好像有什麼事要求我辦。我倒是有一片急人之難的心啊!很感激郎君的大恩,願意粉身碎骨來報答!”仙客哭著下拜,把實情告訴了古先生。古先生仰望天空,用手再三地拍腦袋,說:“這事太不容易辦了,可是還是要替郎君試一試,但不能指望很快成功。”
仙客拜謝說:“隻要生前能見到無雙就行,哪敢限定時間的早晚呢?”此後半年沒有消息。有一天,有人敲門,原來是古先生送了信來。信上說:“茅山使者回來了,你暫且來我這裏一趟。”仙客騎上馬就跑去見古先生。古先生竟一句話不說,仙客又問使者,回答說:“已經殺掉了,暫且喝茶吧。”
夜深的時候,古先生對仙客說:“你家裏有認識無雙的女仆嗎?”仙客說采蘋認識無雙,而且馬上把采蘋帶了過來。古先生仔細看了看,一邊笑一邊高興地說:“借她留住三五天,郎君暫且回去吧。”
過了幾天以後,忽然傳來消息說,有位大官經過這裏,去處置陵園中的一名宮女。仙客心中覺得很奇怪,讓塞鴻去打聽被殺的人是誰,原來竟是無雙!仙客號啕大哭,歎息說:“本來寄希望於古先生,現在已經死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不斷流淚歎息,不能控製自己。當天晚上夜已很深了,忽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
等開門一看,原來是古先生。隻見他領著一乘軟轎進來,對仙客說:“這就是無雙,現在死了,不過心窩微溫,後天會活過來。給她灌些湯藥,千萬要安靜保密。”說完話,仙客就把無雙抱進了閣子裏,一個人伴著她。到了第二天早晨,無雙遍身都有了熱氣,睜眼看見了仙客,哭了一聲,就昏死過去,搶救治療到晚上才緩過來。
古先生又說:“暫時借用一下塞鴻,到房後挖個坑。”坑挖得較深的時候,古先生抽出刀來,把塞鴻的頭砍落到坑裏。仙客又吃驚又害怕。古先生說:“郎君不要怕,今天我已經報答了郎君的恩情。前些日子我聽說茅山道士有一種藥,那種藥吃下去,人會立刻死去,三天後卻會活過來,我派人專程去要了一丸。昨天讓采蘋假扮宦官,說因為無雙是屬於叛逆一夥的人,賜給她這種藥命她自盡。屍體送到墓地時,我又假托是她的親朋故舊,用百匹綢緞贖出了她的屍體。凡是路上的館驛,我都送了厚禮,一定不會泄漏。茅山使者和抬軟轎的人,在野外就把他們處置光了。我為了郎君,也要自殺。郎君不能再住在此地,門外有轎夫十人,馬五匹,絹二百匹,五更天時,你就帶著無雙出發,然後就改名換姓,飄泊遠方去避禍吧!”
說完就舉起了刀,仙客急忙去阻擋,但古先生人頭已經落地。於是把古先生的頭與身子合到一起埋葬了。埋完後,趁天沒亮就出發了。曆經四川,三峽,最後寄居於江陵的渚宮。
後來一直也沒聽到京城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於是就帶著家眷回到了襄鄧別墅。仙客與無雙終於白頭偕老,子女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