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以歌鬥曲
黑霧被一陣罡風吸走,江瑤的蛇毒也被罡風吸出,化作一縷烏煙。隻聽一聲麒麟吼,大地劇烈地震顫起來。李子玉清楚地看見有一把太乙拂塵旋轉起來,卷走了黑霧和蛇毒。
眨眼間,此間隻剩下李子玉和江瑤,不見旁人。
江瑤嚇了一跳,抱住了李子玉:“剛才那怪人是誰啊?”
李子玉識得太乙拂塵,當即猜到了他。學問淵深而莫測,誌趣高邈而難知。如仙鶴之飄逸脫俗,如靈蛇之隨屈就伸,如神龍之變化萬端。胯下是神獸辟水玉麒麟,手持仙家至寶青龍太乙拂塵。龍章鳳姿霜雪發,回眸一笑玉生華。
李子玉答道:“龍章鳳姿霜雪發,回眸一笑玉生華。此淩虛宮乾位如龍殿飛羽上仙也!”
江瑤想不明白:“那他剛才怎麼不現身啊?駭人倒怪的!”
“飛羽上仙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李子玉也沒聽懂什麼叫駭人倒怪,隻不過覺得這個詞離徐公淩也不會太遠。
江瑤用手按著胸口:“嚇死本姑奶奶了,那條蛇真是惡心。”
李子玉冷冷說道:“那九尾烏梢蛇是被一個修仙者用通靈神極咒召喚出來的!淩虛宮青仙裏除了我,沒有第二個青仙能消滅它。”
“行!十六郎厲害!多虧你護駕了!”江瑤望著李子玉笑了起來。
李子玉眉頭微皺:“此地妖氣極重,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江瑤不住搖頭:“我帶了些吃食給徐公淩。我還沒親手交給他呢!”
“如果你想讓徐公淩被毒死,就帶給他吧!馬家駒和張無音是他結義兄弟。你送他一人,可以毒死三個人。”李子玉不看江瑤,望向別處。
江瑤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喂!十六郎!徐公淩是我朋友,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針對他?”
“他是你朋友。那我呢?”李子玉反問道。
江瑤歎了口氣:“你是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公子,若虛上仙的親侄兒,青仙書院的狀元魁首。我隻是一個無家可歸、孤苦伶仃、四海為家的小江瑤。”
李子玉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江瑤,其實我比你更孤獨。你比我自在多了。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江瑤捂著臉:“你和他一樣,總是喜歡背詩。反正本姑娘是一句也背不出來的。我也一句都聽不懂。整天咬文嚼字,有什麼意思?”
這時候蕭先生聽到動靜,騰雲而來:“你們是淩虛宮的青仙?”
江瑤指著自己和李子玉:“我叫江瑤,我和徐公淩是好朋友。這是李子玉,小名叫十六郎,也是我朋友。我和他一起來看徐公淩他們的。”
蕭先生微微點頭:“他們三人正在接受試煉,外人不得打擾。請回吧!”
李子玉彎腰下拜:“青仙書院青仙李子玉拜見蕭館長!”
蕭先生倒也不覺奇怪:“老頭子我早就知道了。你日後的成就會在你二伯之上。長江後浪推前浪,流水前波讓後波。時也命也!”
李子玉麵不改色:“蕭館長過獎了,子玉告辭了。”
李子玉拉著江瑤,踏上爪黃飛電劍就離去了。隻聽江瑤還在喊道:“老頭,和徐公淩說江瑤來看他了。”
蕭先生歎道:“爪黃飛電,快如閃電。赤兔出世,誰與爭鋒。難道他們二個少年竟會是一輩子的死敵?改日老頭子我一定要用觀星鏡看看徐公淩的命數。”
鬼樂楓林。
徐公淩的眼皮已經睜不開了,他真恨不得用小細棒把眼皮撐開。馬家駒隨著樂曲的節奏,漫遊了起來,完全沉醉在《楓林序》中。張無音是三人之中,唯一還有意識的人了。張無音隱約看見有一男一女,正朝他們三人飛了過來。
徐公淩突然倒下了,四腳朝天,形成一個大字。
張無音看到這個情形,頭皮都麻了:“誰睡了不好,你偏偏睡了。公淩你怎麼能睡呢?我們還指著你上去單挑呢!”
馬家駒的步伐就像一個醉漢:“無音,我感覺我好像在天上飛啊!”
張無音苦歎一聲:“家駒,你的感覺絕對是錯的。”
兩人麵前突然出現一男一女,男的拿著長簫,女的抱著古琴。不過這一男一女都隻有一張白白的臉,沒有五官,沒有肌膚。那蒼白的臉僅僅隻是一張白紙,一張有些麵部輪廓的白紙。
鬼樂楓林講訴的是這樣一個故事:
長簫仙原是一個才貌雙全的男神仙,通曉音律,擅長吹簫。古琴仙子原是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妖仙,能歌善舞,最愛古琴。
一日長簫仙從蓬萊仙島出來遊玩,於不周山遇見了正在撫琴的古琴仙子,被她所奏的樂曲折服,對其一見鍾情。
《山海經·大荒西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終年冰寒徹骨,漫天飄雪,千裏冰封,非凡夫走卒所能及也。
長簫仙告訴古琴仙子,他到不周山遊曆就是想靜下心來,譜寫出一首能洗滌萬千眾生靈魂的樂曲,化解塵世間的愛憎離愁。當他聽到古琴仙子清如濺玉,顫若龍吟的琴音,他的心念隨著音律開始變化,後來完全沉浸在這美妙的琴曲中。
他念出李白的《月夜聽盧子順彈琴》:閑坐夜明月,幽人彈素琴。忽聞悲風調,宛若寒鬆吟。白雪亂纖手,綠水清虛心。鍾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古琴仙子曲罷,念出了李中的《聽鄭羽人彈琴》:仙鄉景已清,仙子啟琴聲。秋月空山寂,淳風一夜生。莎間蟲罷響,鬆頂鶴初驚。因感浮華世,誰憐太古情。
他們用了整整七天七夜,終於譜出了這首琴簫合奏的《楓林序》。他們之間也產生了情愫,可是仙妖殊途,終究沒有結果。長簫仙不顧師友反對,毅然決然地念了墮仙咒,墮仙成妖,隻為與古琴仙子長相廝守。後來,他們在不周山隱居,不問世事,雙雙終老……
蕭先生看到長簫仙臉上的墮仙咒印,淚流不止:“玉書,原來你一直還怪我當年不肯墮仙。原來你什麼都想好了。原來我隻不過是一個懦夫。我心裏對神仙這個兩個字,竟也是迷戀的。”
蕭先生百感交集,即興揮毫,賦了一首《蕭郎歎》:
不周荒山見雪愁,古琴麗影意悠悠。蘭花漸落空留影,恨不墮仙與君留。
長簫仙和古琴仙子對著三人,擺好了架勢,又奏起了《楓林序》。
從琴裏飛出一道音波刀,刮向了馬家駒。“嗖”馬家駒中了這音波刀,當即皮開肉綻,流出鮮血。
馬家駒因為劇痛,蘇醒過來:“啊!這這這!這怎麼好像是真的。”
蕭先生正色道:“鬼樂楓林裏的一切傷害都是真的,你們要小心防備。”
張無音釋放出“雪花飄飄”,一邊喊道:“家駒,快退到公淩身邊!”
馬家駒看著正在打呼的徐公淩:“啊!公淩已經開始打呼了!無音,現在怎麼辦啊?我受傷了。”
張無音退了幾步:“音波太厲害。我擋不住。家駒你得想辦法,用你的火分身把琴焚了!”
又有無數道音波刀,衝著馬家駒過來了。馬家駒隻好東躲西藏,也是累得氣喘籲籲。張無音的“雪花飄飄”完全對長簫仙和古琴仙子無用,也無法延緩他們的攻擊。越來越多的音波刀劍,層層疊疊飛了過來。
馬家駒歎道:“家駒,我守不住了。我得躲到公淩身後了。你能頂住嗎?”
馬家駒慌忙之中答道:“勉強還能支持片刻吧!無音,你是要保護公淩?”
張無音苦笑道:“目前還隻能讓他保護我,我還真保護不了他。”
馬家駒急道:“趕快把公淩弄醒啊!”
張無音嗬嗬笑道:“不用弄醒!此時此刻的徐老大,等於練成了菩提寺的金剛不壞神功。”
馬家駒還是一臉茫然:“什麼意思啊?公淩學會了菩提寺的金剛不壞神功!”
張無音急道:“家駒,你不記得公淩老大的家傳內功《曉夢神功》了嗎?就是他的打呼神功。”
馬家駒還是有些質疑:“公淩,能擋得住這麼多的音波音浪嗎?”
張無音被問得很不耐煩:“那你擋吧!”
馬家駒驚道:“我擋不住啊!”
徐公淩被這《楓林序》催眠了,但是還有幾分意識,也能聽見二人的對話。
徐公淩心中罵道:“別再磨嘰了,快到我身後。我有打呼神功,刀槍不入,邪魔不侵。”
徐公淩故意把呼聲調整得更急促了,示意他們先到後麵躲著。
張無音指著徐公淩:“家駒,你不信你用遏雲腿法試試。”
馬家駒這才上前,往徐公淩小腿肚上踢了一腳。誰知一腳上去就有一股深厚真氣彈開了他的腳。
馬家駒腳都麻了,這才相信:“原來公淩的打呼神功當真這麼厲害。”
兩人輕輕把徐公淩撐了起來,躲在他後麵。《楓林序》開始變奏了,聲聲加急,隻見青山無數,白雲無數,荻花楓葉無數,如陽關三疊,述說著長簫仙和古琴仙子的生離死別。蕭先生聽出了曲中之意,有些人是離開之後,才發現離開的那人才是自己一生所愛。
果不其然,一層一層的音浪排空而來,排山倒海一般衝向三人。不過徐公淩真氣防護罩受到外力衝擊越大,反彈也越大。徐公淩漸漸飄浮起來,他全身上下都是厚重的真氣,完全擋住了大音浪。
“轟”大音浪又被徐公淩反彈回去,瞬間天塌地陷,弦斷簫停。
蕭先生非常吃驚:“徐公淩練得是什麼仙法?竟然和淩雲祖師的《天罡氣罩》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到底是什麼人?一個凡人如何習得如此上乘的先天煉氣術。老頭子我非用觀星鏡一看不可,這孩子藏得太深了。”
徐公淩猛然睜開雙眼:“我終於醒過來了。聽這《楓林序》,真是昏昏欲睡。”
馬家駒嚇了一跳:“公淩,好端端地你怎麼醒了?就不能再睡一會嗎?”
徐公淩瞪大了眼睛:“家駒,雖然我的打呼神功刀槍不入,但是被人家打了還是會難受的。給你個機會,上次遊鬥吧!騷擾一下他們,不要讓他們太快把琴修好。”
張無音喜道:“家駒,如果公淩不醒,我們絕無半點勝算,隻會死得更慘。”
馬家駒點頭:“好,包在我身上。”
馬家駒疾奔過去,化成十個火分身進攻長簫仙和古琴仙子。長簫仙急忙揮動手中玉簫上前保護古琴仙子。火分身被長簫仙一一用玉簫挑開,消失不見。馬家駒隻好用《遏雲腿法》上去遊鬥,踢一腳換一個地方。
徐公淩喊道:“家駒,就這麼打。主攻古琴仙子,圍魏救趙。我和無音來想對策。”
張無音靈光一現:“公淩,我有一個想法。”
徐公淩急道:“有想法你就快說啊!等我們掛彩了,你說也沒用了。”
張無音說道:“公淩,我們不如以歌鬥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徐公淩點了點頭:“好啊!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我們就用凡夫走卒都能唱的歌,與其一戰。”
張無音分析著《楓林序》的音律:“這首《楓林序》清冷之氣極重,淒清婉轉,纏綿悱惻。我們必須以陽克陰,以剛克柔。”
徐公淩連連讚許:“人人斷章取義,隻知道以柔克剛。其實柔到極致成堅剛,剛到極致也鬆柔。剛可克剛,柔可克柔,剛可克柔,柔可克剛。陰陽之道,豈有死理?”
張無音急道:“公淩,快想想陽剛之氣十足的詩歌,我們一起唱。我先唱老杜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試試。”
徐公淩望向馬家駒:“家駒,再使一次火分身,就撤回來。”
張無音捂著臉:“公淩,那歌我會唱,歌詞記不得了。你得給我念一遍。我就記得一句什麼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徐公淩隻好朗誦出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度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麵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歎息。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驕兒惡臥踏裏裂。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張無音點頭:“公淩,我記下來,你帶著我唱。”
徐公淩清清嗓子,唱起這首歌來,極是動情。當年徐公淩第一次學這首歌行體古詩的時候,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杜甫怎麼這麼軟弱無能,連一幫小孩都打不過,給他早就一頓暴揍了。
當年張無音第一次讀這首詩的時候,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杜甫他家怎麼那麼窮,連一床新被子都買不起。當他家小孩也真是夠受罪的。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鏗鏘有力的曲調對抗著《楓林序》淒清婉轉的宮音,竟然頗有成效。徐公淩和張無音的真氣隨著歌聲噴發出來,擋住了層層音浪。
馬家駒跳了回來:“公淩,無音。唱歌怎麼能少我?馬家駒來也!”
三人合唱之後,漸漸把自身情感融入歌中。奔放的激情和火熱的希望,也仿佛化作了層層金色巨浪,反撲向長簫仙和古琴仙子。三個童男子本就陽氣充足,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演繹得陽剛氣十足,對麵的音浪如中敗絮,節節敗退。
蕭先生不由拍案叫絕:“沒想到他們三人竟然能想出這個辦法,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童男子身火氣十足,唱得情真意切,真是扣人心弦啊!馬家駒雖然沒有真氣,但是也能爆發出體內的陽氣。”
待三人唱到,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一股滔天大浪湧向長簫仙和古琴仙子。
長簫脫手而飛,古琴斷弦三根。
徐公淩此時舒了一口氣,暗想:“總算有點效果了。我唱死你們!我從來戰魔峽穀,可就沒過一天好日子。我比杜子美慘多了。”
馬家駒越唱越高興,喜道:“公淩,無音,他們就要不行了。我們是不是應該趁勝追擊,窮追猛打!”
張無音在心中咒罵道:“你娘的,我自從來淩虛宮,天天膽戰心驚。能不能不要沒事找事?一陣迷宮,一陣楓林的,還讓不讓人活了。老娘啊!我要回家!淩虛宮太慘無人道了!”
徐公淩搖頭,聲音變得有些沙啞:“給我嗓子都唱啞了。還不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看得出來,他們還有餘力。一首《楓林序》不是那麼簡單的。”
長簫仙吸回了玉簫,古琴仙子修好了琴弦。
隻聽“呼呼呼”三聲,三道巨浪上中下排出,漸漸湧現出無數麵目猙獰的妖怪,待機而動。
蕭先生也是大驚:“是《長江三疊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