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麵臨不一樣的選擇時，必然是要權衡出最有利的那一個。
隻是這個“利”是相對於誰，就不一定了。
莊婷抱著懷裏的孩子，神色與其說是沉靜，不如說是死寂。
她拚了離開師門生下來的孩子，終究不能裏在身邊。盡管以後可以經常來見，孩子也永遠不會知道她是他的親生母親。
或許，她永遠隻能成為她的笙兒心中的一個對他好的陌生人。
莊婷的心還在痛，特別是將繈褓放在慕雲寺門口時，心幾乎痛到滴血。
她僵硬地抬起手，敲響了廟門，在裏麵的人出來之前，閃身消失。
一個揉著眼睛的小和尚打開門，因為困倦而口中低聲嘟囔著：“是哪位啊？這麼早……”
說到一半，小和尚便聽到了一陣嬰兒的哭聲，就在他眼皮底下。
小和尚一驚，忙抱起孩子，有些手足無措地說著：“別……你別哭，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出現在這？？”
剛說出來小和尚就明白過來，大約是被父母所遺棄，他歎口氣，想著這孩子是有什麼疾病嗎？還是家裏太窮？他父母是因為什麼會放棄一個男孩？
小和尚見多了棄嬰，大多是女孩，因此他們附近一所庵堂可說是熱鬧非常。
莊婷僵立在暗處，眼睜睜看著小和尚把笙兒抱進去，一點一點脫離她的視線，直到門關上，她再也看不見裏麵的一切。
慕雲寺的主持見到孩子時，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將孩子收留在寺裏，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們養一個孩子還是養得起的。
從收留了笙兒之後，莊婷會時不時給慕雲寺送去很多香油錢，但沒人看見過她的樣子。
她隱藏在暗處，靜靜關注著笙兒的成長，看著他小小一隻卻抱著巨大。比他還高的掃帚去掃地，看著他微微笑著和師兄弟討論佛經。
莊婷聽著一聲聲佛語，恍惚間覺得這大概是報應。
她從佛祖手裏奪走了一個苦僧，佛祖從她手裏奪走笙兒。
隨即苦笑起來，不，算不得報應，這根本不對等。
因為苦僧不是她奪走的，她沒能力奪走，她有何能力讓苦僧為了她放棄佛？
所謂的離開少林，大概是因為負罪感。
莊婷頗有些失魂落魄，站在廟門口，一時不察，門被打開，正和已經被賜予法號懷應的“笙兒”麵對麵。
懷應初見她愣了一下，莊婷因為無措而表情僵硬，然後懷應笑了，十分可愛，“這位施主，請問來本寺可是有願？”
莊婷張張嘴，幹澀道：“我……來看看。”
“看看？”懷應歪歪頭，不是很明白莊婷的意思，但還是讓開門口，一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笑道：“那施主便請進吧。”
整個上香的過程中，莊婷好似在夢遊，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一舉一動都是在旁人引導下完成的。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她用餘光緊盯著站在旁邊、雙手合十的懷應，看他虔誠地麵對佛像，看他在蒲團上敲響木魚。
時空仿佛倒轉，在懷應的身上，她似乎看見了方麵苦僧的影子。
果然是父子啊……
莊婷從那之後成為慕雲寺的常客，一來二去整座寺裏的人都認識她了。
而她本不應該經常在一個地方逗留，因為會被人發現。
盡管掌門答應她不會逼她回去也不會再對懷應出手，莊婷卻依舊小心翼翼，生怕之後會發生什麼事，讓掌門反悔。
隻是當她被人發現，莊婷並沒有多驚恐，因為發現她的人是苦僧。
離開了少林的苦僧看起來和離開前並沒有多大區別，甚至因為長久在江湖漂泊，身上的氣質更加沉穩。
苦僧沒有問為何莊婷會將孩子放在慕雲寺，見到莊婷時，更多是在靜靜看著她。
看得莊婷渾身不自在，還說不出哪裏不自在。
最後兩人隔段時間都會去慕雲寺看看，莊婷是日常上香，苦僧變成了日常和主持交流佛法，還被主持誇了好幾次。
兩個人就這麼不尷不尬地經常碰麵，哪怕莊婷想辦法避開苦僧來的時間，也隻能起效一次，最多兩次，之後就怎麼都躲不開。
時間一長，莊婷就練就出見到苦僧麵不改色甚至還能老朋友一樣對話。
苦僧從來麵沉如水，看不出他究竟是什麼心思，莊婷看不出就不再去看，左右都要碰見，幹嘛就她一個在那裏糾結。
兩個人這種頗為稀奇的關係被破冰是從莊婷一腳開始的。
當天兩人照常留宿在慕雲寺，而莊婷的房間和苦僧隔了一個沒人的空房間。苦僧還在房裏安靜看書，莊婷一腳就把門踹開了。
苦僧被巨大的聲音驚動，轉過頭看向莊婷，隻見莊婷表情嚴肅，甚至還似乎有點怒氣騰騰。
“黃庭遠是怎麼回事？？”莊婷表情冷厲，音調更是充滿質問。
苦僧拿書的手一頓，隨即淡淡道：“沒什麼。”
沒有比這更敷衍的回答了。
莊婷眯起眼睛，怒火不斷上升。如果不是她無意間從懷應口中聽到黃庭遠這個名字，苦僧會瞞她多久？
苦僧又是什麼意思？
自我犧牲？
認為他很偉大嗎？
莊婷冷笑，“你可以瞞著我，不過你攔不住我自己去查證。”
苦僧歎口氣，不得不放下書，對她道：“不是瞞著你，隻是你沒必要管。”
莊婷被氣笑了，“沒必要管？我兒子的事我沒必要管？！”
苦僧忽而直直盯著她，眼神裏的意味讓莊婷瞬間噤聲，隨後冷汗差點哭下來了。
她不該衝動的，若被有心人聽見，對他們、對兩人的師門都不是好事。
名義上兩人都已經脫離，可任誰都會下意識把他們和原師門聯係在一起，根上是分不清楚的。
莊婷抿了抿唇，“你說清楚。”
擺明了不問清楚不罷休的態度，使苦僧不得不一一告訴她，“我見到過陸玉均，威遠侯世子也在注意黃庭遠，這件事很快就能解決了。”
莊婷沉默半晌，最後緊閉了一下眼，轉身就要離開。
門口，苦僧突然說了一句：“我沒有後悔。”
莊婷背影一僵，聽著苦僧繼續道：“無論是笙兒，離開少林，還是……那天，都沒有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