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僧離開少林的事，莊婷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她自從獨自出去闖蕩，為了生計和腹中孩子奔波，每日沒有多少空閑是打聽江湖上亂七八糟的事。
雖然她時常會想起苦僧，但沒了當初一直遮蓋著她的愁緒，和苦僧之間發生過的每一件事，都是難得的回憶。
至少他們曾經相處得那麼融洽，曾經可以熟稔地相對而坐，不帶尷尬。
莊婷肚子越來越大的時候，她就去了一個小村子隱姓埋名，當時她把自己偽裝得挺慘，假稱孩子父親被山賊所殺，自己逃了出來。
村民有人懷疑她，有人可憐她，說閑話的不少，幫忙的也多。
左右是個還不錯的去處，何況她隻是要在這裏安全生下孩子，等到孩子和她的狀況都穩定了，自然就會離開。
莊婷以為一切都做得稱得上完備，依然在孩子剛剛一個月的時候，被發現了蹤跡。
掌門等了將近五個月，就為了等到風聲過去，再將莊婷逮回去，作為一個極固執的人，她是不會因為時間而放棄的。
果不其然，掌門找到了莊婷，並且於一個雷雨之夜，在莊婷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抱起了她的孩子。
大概沒人能體會到莊婷一開門，結果發現自己的孩子被掌門一臉陰沉地抱在懷裏時的驚慌失措，那種恐懼從心底一直纏繞住整個心髒的感受讓她沒有拿住手裏的碗，啪嚓一聲摔碎在地上。
掌門早就聽到了莊婷的腳步聲，她呼吸故意留在這裏，就是要等莊婷看到她。
“師父……您怎麼會在這兒？”莊婷被碗摔碎的聲音震得回過神，忙關上房門，來不及收拾腳下的碎片，就要上前把孩子抱回來。
掌門身形一閃便躲開了莊婷的手，顯然不想將孩子交給她。
莊婷表情苦澀，哀求道：“師父，笙兒餓了。”
“笙兒？”掌門終於抬起頭看向莊婷，嘴角的弧度冰冷冷地結著霜，“連名字都起好了，你倒是真把他當兒子養了？！”
莊婷抿了抿唇，又上前一步，試探著靠近，“笙兒就是我兒子，師父，您先把他給我！”
掌門手指在那孩子的小臉上磨蹭了一下，嬰兒嫩嫩的臉很惹人憐愛，也很能勾起人的施虐欲。
不過掌門自然不是那等變態，她故意刺激莊婷，麵上冷笑愈發瘮人，“是你自己丟了他，還是我幫你一把？”
“師父？！”莊婷驚呼出聲，直直跪在地上，甚至沒感受到紮進膝蓋的碎片，“我已經脫離師門，以後也不會做出有辱師門的事，求您放過笙兒！”
掌門卻充耳不聞，見她如此，反而繞過她徑直推開門，大步走出門口。
莊婷忙從地上爬起，膝蓋處傷口被再次擴大撕裂，鮮血順著腿流了下去，她絲毫未覺。
“師父！！”莊婷好不容易追上了掌門，腳下在泥濘的地上一滑，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師父！求您放過笙兒！”
掌門停下腳步，估摸著已經離那個村落有了一段距離，轉過身麵對莊婷。
淅淅瀝瀝的雨越下越大，兩個大人淋雨不算什麼，可嬰兒絕對挺不住。
莊婷心急如焚，掌門冷冷道：“我再說一遍，這個孩子你不能留！”
“師父！”莊婷幾乎是在悲鳴，“我不能沒有笙兒，求求您放過我們母子！師父！求求您！”
莊婷再一次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扯住掌門的衣擺，哀求地看著掌門，同時關注著孩子的狀態。
掌門心痛，卻是心痛莊婷為了一個不該出生的孩子，竟然背棄師門、自毀前程！
她一手帶大的徒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一手教育出來的莊婷，應該是光風霽月，以後要繼承她的衣缽，守護整個師門的一代女俠！
莊婷仰著頭看她，被雨水打在臉上，雨點擊打在莊婷的眼瞼，使她的眼睛下意識不能完全睜開。眼角積了水，說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沒得商量！”掌門狠狠心，堅決不肯鬆口，“你隻有兩個選擇，要麼親自送這孩子離開，你以後還能常常看他；要麼……”
那一瞬掌門眼裏閃過的冷光驚得莊婷心都僵住了，“要麼就以後永遠別想見到他！”
莊婷不敢置信，“師父？！”師父怎能如此對她？！
掌門心痛又心狠地看著她，“這孩子就是罪！”在莊婷劇烈的搖頭中，掌門一字一頓地用力道：“甫一被發現便害得母親不仁不孝，尚未出生時使得父母眾叛親離、不得不浪跡江湖，他不是罪誰是？！”
“他不是……笙兒沒有！！”莊婷扯動掌門的衣擺，不斷哭喊著，她的孩子不是罪！這不是他的錯！莊婷急著辯解，過了片刻才回味出掌門口中的話，父母？父母眾叛親離？？
難道苦僧也……？
掌門冷哼一聲，“覺空叛出少林自稱苦僧，以後沒有覺空這個人了！”
莊婷的淚水不斷湧出，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完全不知道，更完全沒想到。
可……可就算苦僧離開了少林，責任也要她的笙兒來承擔嗎？！
“師父，可是笙兒這麼小……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
“無辜？”掌門被氣笑了，“是，他無辜！他無辜所以可以讓我失去從小養大、最疼愛的徒兒，他無辜所以可以讓生下他的你躲躲藏藏，他無辜所以可以讓他的父親從此背上罵名！”
掌門的話一句接一句，半點不給莊婷留空隙，莊婷隻能不停搖頭，任由那些鋒利無比如同刀子的話一刀刀紮進她心口。
“我最後跟你說一句！”掌門將手中的繈褓單手舉在半空，看得莊婷心驚肉跳，“要麼你自己送他走的要麼……我送他走！”
兩種選擇，兩個“走”，分明不是同一個意思。
莊婷實際上沒有其他選擇，掌門隻給了她一條路。
她想要孩子活著，就隻能親自送走她的親生骨肉。
骨肉分離，大抵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了。但莊婷不得不做，還必須做得幹脆利落，為了保住笙兒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