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終究是齊王，皇族的尊嚴不容許他死在一介平民的手上。
如果真的要死，他寧願是死在他自己的刀下。
連皇帝都沒有殺死他的資格。
陸玉均默然看著齊王睜著的眼睛裏倒映出被血絲切割得亂七八糟的藍天白雲，而後那雙眼睛變得越來越暗淡渾濁，到最後徹底失去神采。
齊王闔上了眼瞼。
陸玉均以為他會死不瞑目，按照常理來看，他應該是不甘心的、充滿怨氣和陰鬱的，然而在臨死的時候，陸玉均並沒有在他的眼睛裏看到那些。
相反，他給了自己一個平靜的死亡。
比起以前見到、聽到的齊王，這個齊王反倒讓陸玉均多了一點其他的感覺。
大概是同情吧。
但也隻有短短一瞬，比齊王淒慘的人多如過江之卿，一個被自己的野心害死的藩王，又何須陸玉均來同情？
齊王即便身死，他的屍體也必須被帶回宗人府，最後如何處置還要等到宗人府和大理寺的處置結果出來再行定奪。
尾巴們的作用徹底顯露出來，好歹之前搬動的還是兩個暈倒的活人，現如今搬屍體……算了算了，這可是敢和皇帝打擂台的一代藩王的屍體，雖然晦氣，這晦氣也挺百年難遇的。
宗鐸走在陸玉均身邊，兩個人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許許多多逃竄的痕跡，顯然那些文臣和侍衛最後選擇了自己逃出生天。
“他們都逃跑了？”陸玉均倒是不覺得宗鐸會給他們真的逃跑的機會。
果然，宗鐸抬抬下巴朝一個方向示意了一下，“捉住了，屆時會押送進京。”
陸玉均點點頭，忽然在一側頭的時候，餘光瞥見了那個被堵住的山洞。
“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把這個山洞給堵上的？”楊思和齊王那個驚愕到極點的表情陸玉均還記得清清楚楚，“而且瞞得那麼嚴。”
宗鐸噙著笑，道：“暗衛把消息傳給窨營後就一直有人盯著，齊王打算起兵前最後一次來此查看時，才決定封上。”
陸玉均咂咂嘴，一群心眼多得跟螞蟻洞似的家夥，“齊王既然死了，他手底下的人……”
應該是會投降吧，對待降兵，朝廷大概不會太狠才是。
“陛下打算收攏人心，降兵的待遇不會太慘。”
那就好，陸玉均感覺自己心情好了點。想到自己的任務終於結束，開心地想抻個懶腰，結果手還沒抬起來就被握住了。
“？”陸玉均側頭看見宗鐸毫無反應的側臉，在看看自己被那個看似毫無反應之人握住的手。
哼，一本正經耍流氓。
卻還是動動手指，反握了回去。
齊王身死的消息傳入京城，原以為會造成嘩然的人們發現，竟然靜悄悄得好似什麼都沒發生。
芮衡在府中已經徹底癱倒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望著房頂，絕望地喃喃念叨：“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齊王真的死了……他們翻身的機會跟著齊王一起下了地獄……
他們會被皇帝殺死……誰都逃不掉。
芮衡想過逃走，可他早在齊王起兵造反的時候開始就被軟禁在府裏，盡管後來在太後的壓力下，皇帝允許他出府走走，卻在每一次他踏出府門的時候都發現身後有眼睛緊緊盯著。
一點空隙都不給留。
更別說守城小將全都記清了他的臉，巡城的人老早吩咐過不能讓他出城。
若是偷偷逃走，那便是給了皇帝現在就把他抓起來扔進刑部大牢的理由。
芮衡隻能等死。
府裏再多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再好的綾羅綢緞也睡不香，外界還天天說皇帝是個念舊情、仁厚的好皇帝，芮衡和齊王走那麼近，皇帝對芮衡還那麼好。
可誰又知道，皇帝不過是給他一個享受斷頭飯的時間。他私通齊王、意圖謀反的證據已經全都被皇帝所掌握，隻待一個時機成熟，他必死無疑。
比起芮衡，太後的反應才是最瘋狂的。
齊王死了，她的兒子死了。
那是她唯一的兒子，竟然就那麼死在了荒郊野外，連個像樣的棺槨都沒有，被人用破爛的馬車送了回來。
太後瘋了一樣想出宮去見齊王，往宮門衝的時候還在口口聲聲說著：“不可能，我兒子不會死！”“你們全都在騙我！”
披頭散發、語無倫次的樣子，哪裏還是往日那個端莊雍容的皇太後。
皇帝就在一旁，冷冷地旁觀，身後跟著的錢公公和往日一般笑得像個吉祥物，瞥向一個小黃門的眼神卻鋒利得像刀子。
被看了一眼的小黃門當即抖了抖，忙和其他幾個宮女一起把太後往回拉，嘴裏苦口婆心地勸，“太後快回去吧。”
太後仿佛什麼都聽不見，誰勸她都被她屏蔽在耳外，一切聲音都和她隔開了一層厚厚的膜，在她聽來都不是在她耳邊講出來的。
她隻聽得見齊王在叫她。
在叫她“母後”，那音容笑貌就在宮門口，隻要她再向前幾步就能碰到她兒子，就能把齊王拉回來！
讓齊王回到她的身邊！
小黃門被落在自己身後的視線燒灼得渾身都快出了幾個洞了，更是費了吃奶的力氣，堅決把太後給拉回慈寧宮。
再不讓太後回宮，他恐怕就要躺著出宮了！
錢公公悄聲問道：“陛下，巳時三刻了，是否要去坤寧宮？”
每次差不多快到午飯的點，皇帝無論多忙都會去一趟坤寧宮，看看皇後再看看長公主，順帶看看大皇子。
大皇子這個可憐巴巴的皇長子就成了一個被順帶的，年紀還小的他隻能淡定地啃手，忽略掉自己父皇對自己的忽略。
哼，反正他還有母後。
皇帝聽了錢公公的話，眼神從宮門口的鬧劇中移開，毫不留戀地邁步道：“東西都備好了嗎？”
錢公公笑著跟上道：“回陛下，早就備好了，隻等……”後麵的話不需他講出來，自然都明白。
皇帝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在看見坤寧宮宮門的時候緩和了下來，而聽見長公主跟皇後撒嬌的聲音時，更是變成了柔和至極的神色。
他的長公主！最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