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回想讓他逃跑。
逃跑。
齊王一動未動，一言未發，連眼珠都凝固了一般地固定在一個位置。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糾結著繃緊。
齊王幾乎用盡了自己的力氣和自製力才克製住了要暴起殺人的衝動。
逃？
說得輕巧。
如果是其他情況，齊王不介意逃。戰略性撤退，保存己方的戰鬥力，這是正確的選擇，他自己以前在戰場上不是沒有逃過。
齊王懂。
可現在？
根本沒有打破“天譴”謠言的時候？
自己還包圍著撫遠軍，再進一步就可能將之剿滅的時候？
在這個關鍵至極的時候？！
方天回是為了能躲開威遠侯，齊王明白，可有些時候，不能逃！
齊王的表現，表明了他的態度。
齊王拒絕此時逃走。
方天回身後的幾個武將互相看了對方幾眼，不知不覺的交流著什麼。
馬蹄聲很小，因為馬蹄被布包裹住，盡量吸收了聲音。
威遠侯騎馬走在最前方，看著對麵馬上就要到達的蘄水，鼻腔內傳出一聲冷哼。
齊王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還留在蘄水不逃跑？
是小看了自己這個威遠侯，還是福鼎自己不敢殺了他，所以有恃無恐？
無論齊王是因何不肯離開，威遠侯的軍隊，都即將成為他們這些人的噩夢。
撫遠軍在宗鐸一番鄭重其事的激勵下，擼胳膊挽袖子，彎著腰扒著石塊，吭哧吭哧地爬山。
他們身處山澗，要和威遠侯彙合，就必然要從山澗裏出來。
隻不過方向和一開始他們想的不大一樣。
撫遠軍眾人以為威遠侯來救他們了，那大概他們要麼在原地嚴陣以待，防止齊王那邊狗急跳牆，要麼從後邊繞個路避開齊王他們。
結果，宗鐸哪個都沒選。
陸玉均相比起來就輕鬆多了，高來高去地在樹上飛一下等一下，偶爾飛上最高的樹頂看看路線，確保他們沒走錯路。
宗鐸之前問陸玉均從山壁下來的路，並不是他們現在走的這一條。
現在他們走的路通往齊王大營和臨時營地的聯通路線，宗鐸想做的，就是在那裏成為一把刀，切斷齊王兩方的聯係，使大營也無法支援齊王。
想法很好，也正好戳中齊王那邊的軟肋。
方天回去找齊王的前一刻，就派出了人去大營，能搬救兵就搬救兵，不能搬救兵送個信也成。
然後其實這兩邊都想多了。
因為大營那邊自顧不暇，如何還能分出救兵去幫助齊王？
曹嶸所帶的兵全都集結起來和秦慕辰對峙著，絲毫不敢懈怠。而齊王自帶的兵力，大半數都在蘄水，哪裏還能有救兵了？
秦慕辰現在遠處瞅著對麵的齊王大營，很是不樂意地嘖了一聲，“這個曹嶸可真是，什麼時候了還跟我這鬧呢？”
一臉黑的曲丞：“……鬧？”殿！下！您把兩軍對壘當成鬧著玩嗎？？
秦慕辰向曲丞瞥去一眼，“難道不是嗎？”
曲丞手特別癢癢，手指曲張著簡直要不受控製。在掐上某殿下的脖子之前，曲丞狠狠握住了腰間的佩刀。
“殿下不覺得這種情況，和‘鬧’字並不搭麼？”
鬧什麼鬧？殿下您才鬧！！您全家都鬧！！
秦慕辰攤了攤手，“他曹嶸根本就是奉命假反叛，現在威遠侯都已經出馬和齊王打起來了，他還跟我這對峙，不是鬧是什麼？”
如遭雷擊！！
曲丞眼前恍然間批下一道巨大的光柱，如同一道通天徹底的閃電，將他整個人都劈成了一個張不開嘴、不知言語為何物的傻子。
奉……奉命……假裝？？
假裝啥？
假裝反叛？？
曲丞眼前從白變黑，感覺自己從來都沒這麼震驚過。
“……殿下如何知道？”曲丞忽略自己咽口水的聲音，他嗓子有點幹。
秦慕辰眯著眼看對麵，不在意道：“很早，去西南之前吧。”
曲丞眼前的黑變成了扭曲的漩渦，大概如果秦慕辰能在對麵看向他的眼睛，能看到兩個轉來轉去的蚊香圈。
“那臣為何…？”曲丞可是老早就跟著秦慕辰的人了，秦慕辰就瞞得這麼緊，連他都一點沒聽到風聲。
秦慕辰嘿嘿一笑，“皇兄說了，這件事除了我，他誰都沒告訴！連遠道都不知道！”
老天爺……曲丞震驚的同時，被長寧伯居然跟自己一個待遇給成功安慰到了，眼前終於漸漸恢複了正常視力，差點想伸手拍拍自己的小心髒。
“那為何曹鎮守此時還未撤兵？”齊王裏落網也沒多少距離了，曹嶸沒必要繼續裝下去了啊？
秦慕辰也納悶。
按理說他一直以為等他過來了，曹嶸就該和他一起裏應外合，把齊王給收拾了。
現在曹嶸這小子幹嘛呢？？
曹嶸依然坐在帳子裏，方天回派去的人被他扣在了大營不許回去。雖然名義上是“扣”，可被扣的人一點也看不出來個被強迫的樣子，巴不得能留在大營不用去麵對威遠侯的軍隊呢。
手裏是當初皇帝暗中給他的密詔，命他做臥底，成為插在齊王心口上的一把劍。
曹嶸義無反顧地接受了，為了君，為了國。
但侯瑩的意外，他一點預料都沒有。
他不知道齊王得到了自己的承諾還不夠，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侯瑩身上。
要是他沒有碰上莊婷，莊婷和洛琛又不認識陸玉均，侯瑩的性命，早就被齊王和柯欽飛給害了。
曹嶸這幾日在軍帳裏想了很多次，如果侯瑩真的出事了，他會怎麼做？
……大概齊王是沒機會回京城接受判決的了。
而且他會將柯欽飛等人全都抓出來，給侯瑩血祭。
他現在還不能倒戈與秦慕辰一起殺個回馬槍，他要等。
等一個機會。
曹嶸敢肯定，就算齊王在蘄水戰敗，就算他們敗得淒慘無比，齊王也會想盡辦法脫身，去到一個安全之地。
而對齊王而言，安全之地，除了這個大營，還能有別的什麼地方嗎？
齊王即便信不過曹嶸，也不會放棄這裏的兵力，不會現在就帶著殘兵敗將灰溜溜躲到一個誰都不知的地方。
所以他一定會等到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