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怕死的在這種人來人往、人流量極其大的地方公然議論皇親國戚,出言不遜呢?
然而陸玉均並沒有像魏寥想象中的那樣,立刻明白過來他想說的意思,而是繼續淡淡的笑著,說道:“此種市井小民之語,真正站在高處的人有幾個人在意?”
魏寥詫異於陸玉均竟然是這麼想,“可……這分明就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議論啊!”
陸玉均還是笑著,隻是笑容似乎有些無力,他擺了擺手,心裏也清楚魏寥是想勸勸他,好讓他振作起來。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個道理即便國舅不懂,太後也會懂。國舅在京城的確勢大,可勢大的不止他一個。”
“在京城隨意抓人,被人捉了小辮子,對他們而言得不償失。”
因此,對於流言蜚語,國舅那些人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置之不理,漸漸地人們也就會自行淡忘;或者暗中逆轉流言的方向,將事情誘導向對他們有利之處。
第二種大概是太難了,所以他們也隻會置之不理,而不是抓人封口。
陸玉均要和人辯論起來,口齒伶俐非常,魏寥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能愣愣地微張著口,看著陸玉均背影疲憊的走上樓去。
陸玉均剛走不就,魏寥歎息的同時,就聽見鄰桌的食客再次開始議論了起來。
之前那個發怒拍桌子的人說道:“據說世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不知道世子究竟是怎麼狠得下心娶那個芮家的二小姐的!”
另一人安撫道:“都叫你不要操心那麼多事情了,你在這裏說的多又能有什麼用呢?人家該嫁的嫁,該娶的不也一樣娶嗎?”
那漢子似乎十分憤怒一樣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大碗整口喝了下去,一抹嘴道:“我就是不甘心,威遠侯世子這種鐵骨錚錚的人怎麼能夠屈服於這些所謂的皇親國戚的勢力之下?!”
一直勸解他的人看起來像是個書生,微微歎了一口氣,道:“這件事情歎息的不止你一個憤怒的自然也有很多人,隻不過那又能如何呢?現在芮家勢大,恐怕隻是一個侯府,也是敵不過他們的。”
漢子此時也不由得沉默了,他放下了酒碗,爭論一般,盯著酒碗底部殘存的幾滴液體。
將他們的對話聽入耳中,魏寥蹙著眉頭思索著,這其中絕對有問題。
尋常百姓,哪怕民智已開,也不可能在京城底下這麼公開的議論皇親國戚,尤其是芮家這種橫行霸道在京城無惡不作的世家。
這種言論一旦被芮家的人聽見了,哪怕隻是被一個小小的仆人聽見,對尋常百姓的家庭都可能造成極其嚴重的打擊,輕則下獄,重則死人。
這就是國舅一家的能量。
可這兩個人竟然敢公開議論芮嘉,並且表示出了對家對威遠侯府的壓迫,甚至為威遠侯府抱不平。這兩個人如果真的是京城中人恐怕……未免也太不怕死了些。
魏寥眼神一閃,跟著那兩個已經開始走出去的人,先後離開了酒館。
不出他所料,這兩個人走出酒館之後,轉輾轉來到了一個小屋,他們兩個謹慎的向四周看了看,而後才進入屋子之內。
魏寥挑眉看著他們兩個消失在門口,心道:這下看來可有意思了,果然是有人刻意在針對芮家。
隻是不知道究竟是芮家的哪一個仇家這麼做的?
難不成會是皇帝?
又或者是……宗鐸?
魏寥背過身抱著手臂,他自然希望是後者,可是他又擔心知道不是後者。若是宗鐸真的沒有背叛師兄當然是好事,可事情一旦被國舅乃至齊王發現,會不會對宗鐸造成危險?
可若不是……魏寥覺得頭都要痛了,不是隻怕是更糟糕。師兄的狀態明顯不對,他看得出來陸玉均現在是在強迫自己冷靜理智。可這樣根本不是長久之計,長此以往不過是讓陸玉均的心病更甚。
在理清思緒的這段時間之內,魏寥也小心的觀察著四周,防止有人突然出現發現他。
半晌,魏寥長長籲了一口氣,從房頂一躍而下。
他必須要找出事情的真相,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陸玉均恢複過來。
曾經是陸玉均幫他,現在到他回報陸玉均的時候了。魏寥前進的步伐無比堅定,眼神望向了嶴獄的方向。
陸玉均上樓之後,也在思索著魏寥的話。沒錯,他也感覺事有古怪,可他是感覺到了他墜崖和宗鐸成親之間的古怪。
如果他沒有墜崖,宗鐸還會迎娶芮家小姐嗎?有一個他橫在那裏,芮欣兒嫁過去又豈能安心?
威遠候府門口張燈結彩的樣子,陸玉均都是看在了眼裏的。那紅色比莫薇袇成親時更紅、更豔,更讓他睜不開眼。
陸玉均著額頭,眼睛盯著那如豆的燈火,眼瞼垂下來覆蓋住了眼睛。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宗鐸和芮欣兒站在一起的畫麵。拋去他的私心……其實很美。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如果芮欣兒嫁給宗鐸後能一心向著宗鐸,甚至還有可能幫助威遠候府壓製國舅……
陸玉均呼吸一緊,陡然握緊了拳頭。為什麼他要這麼想?為什麼此時還想著如何會對宗鐸有利?
他是差點被害死的人,是被背叛了的人,為什麼現在還在心心念念著別人的利益得失?
他陸玉均什麼時候這麼仁慈心軟了?
心神在混亂中又出現了雜音,就像是上一次看見那郎才女貌的一幕時一般,對著他吟語低喃——
絕對不能就這麼放過傷害你的人,有些人必須付出代價。
眼神冷了下來,那裏麵充斥著的不是清明,不是柔和,而是如同多年以前,柯欽飛在玉虛門的血海中見到過的——
血一樣的冷酷殘忍。
陸玉均突然笑了出來,笑容中滿是冷然,森冷得讓燭火都開始不安地搖曳。
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受了,陸玉均心想著,自從他滅門玉虛門,似乎就逍遙了起來。沒有再想過如何去勾心鬥角,沒有再感受過針對他的人心險惡。
他大概是舒服得太久,有些樂而忘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