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個小女孩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個小女孩

秦湖湖畔,夜風溫柔。

紅漆大船上有白裙女子重新蒙上了麵紗,迎著月色翩翩起舞。

清顏白衫,青絲墨染,白袖翻轉,好似天上落於人間的女子,從白雲深處而來。

天上一輪皎月灑下銀白色光輝,陽春三月,秦湖水漲,月光為水麵度上了一層銀輝。月下船上,那名白衣女子好像與月光相容,與濤聲相合,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一襲長袖舞動如青龍出水,滿頭青絲飄揚若春風拂柳。

一顰一簇,一揚一收,都好似行雲流水,當真是有如龍飛鳳舞,儀態萬千,風姿動人。

紅漆大船之下,紅漆大船之上,整個琴湖湖畔所有人全都目不轉睛的望著紅漆大船上那一襲隨風而舞的身影,如癡如醉,不敢說一句話,不敢發一個字,便是呼吸也壓抑到了極低的程度,生怕隻是呼吸重一點,就會打破這種仿佛與天地共鳴的意境。

一支歌舞起於須彌,收於須彌。

等到琴湖湖畔聚集的江湖少俠,士族子弟一個個從那種癡迷的意境中醒來,紅漆大船早已遠去,而丁牧,也牽回了自己的朋友,那頭也享受了一番畫舫奢侈的老黃牛。

重新換上了另外一襲淡藍色衣衫的丁牧佝僂著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百花坊中,一名女子目視著丁牧的身影逐漸遠去,輕輕的抿了抿嘴,有些話她現在說了,那個人興許也聽不到。

但她知道這輩子哪怕是下輩子再也無法遇到這個挽救了她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小男人,但她一定不會忘記他!

她雙眼逐漸黯然,他們兩人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上的人,哪怕她踮起腳,嚐試著去靠攏,兩人之間的差距也有如雲泥。

搖了搖頭,悵然若失的一歎,她該回去收拾行李了,明天一早,她就準備出發去尋霓裳,去做霓裳身邊一個清清白白的丫鬟。

不求金銀,隻求不糟蹋自己。

……

丁牧牽著老黃隨著人流重新進入了鹽城,天色已晚,他必須要找到一個休憩之地。

隻是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錢袋,卻是苦笑了一聲,最後五兩銀子也被他給了百花坊中那個叫做百合的女子。

做人難,做好人更難啊!不過感覺真好。

丁牧心中感歎一聲,隻能是伸手拍了拍老黃的腦袋,“老黃啊!看來我們今晚得露宿街頭了!”

老黃打了響鼻,像是在附和。

睡過山林,睡過破廟,如今能在城中睡一睡誰家屋簷牆角,相比於當初那段讓人不堪回首的日子,想一想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想起當初那段艱苦又難熬的日子,丁牧嘴角微翹,露出了一個有些悵然的笑容,最後他自嘲的一笑,拍了拍老黃的腦袋,摸了摸腰畔掛著的木劍,摸了摸緊貼著心口的墨綠小劍,最後摸了一下那本泛黃的古樸書冊,東西都在,真好!

丁牧在夜色中四處打量,他要尋一個能夠讓他更好的休憩的地方,沒有床能夠讓他睡覺,但既然是睡屋簷牆角,也應該是找一個舒服的地方吧!

做人呐,可不能虧待了自己。

人活一世,短短數十載,吃了六年的苦,如今終於能夠活的從容灑脫,不受羈絆,多少都應該善待自己。

夜色已深,換做其他地方,這個點,大街上早就連鬼影都見不到一個,可在這個秦湖湖畔的大城鹽城之中,街上行人雖然不至於來來往往,但偶爾也有從城外瀟灑返回的年輕人,他們口中都在談論著秦湖花魁霓裳,一個個大呼不虛此行。

丁牧嘴角含笑,那個叫做霓裳的女人真的是很美,尤其是跳舞的時候,動人心魄啊!隻是那又如何呢?他可不是莫輕狂,對男女之間的感情雖說不至於懵懂,但也強不到哪裏去。

沿著鹽城之中的街道巷弄穿來穿去,丁牧突然駐足,雙耳一下接著一下的顫動著,他的耳朵裏出現了一縷幾乎讓人難以察覺的哭聲。

若不是他如今的修為已至一品小宗師境界,怕是也難以發覺那縷哭聲。

也不知道怎麼了,丁牧便循著那道哭聲而去,最後來到了一棟稱得上是家徒四壁的小院子外。

院子外掛著白燈籠,慘白的火光散射於地麵,讓人在這陽春三月溫度宜人的夜晚不由自主的打著寒顫。

院門輕掩,到了這裏哭聲更重,嚶嚶哭聲給人一種略顯稚嫩的感覺,竦人聽聞。

丁牧躊躇了一下,心中的善意讓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推開了院門。

入院門以後,一股不同於外麵春風送暖的氣息撲麵而來,丁牧身體一僵,愣在了院門口。

在這棟破敗的院落中,正堂裏擺放著兩口黑色棺材,白色的“奠”字和黑色棺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心中發寒。

在擺放著棺材的大堂門口,隻有一個跪伏在地,身穿孝服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邊往一個裝滿了火會的小盆中燒著死人紙,一邊用力的抽噎著,哭聲中夾雜著的撕心裂肺的悲傷,任誰都能夠聽得見。

誰也不知道院子中會是這樣一幕情景,丁牧停在院門口半晌以後,這才再次邁步,走到那個跪伏在地上的小女孩身邊,他蹲了下來,拿過了一疊死人紙,輕輕的丟進火盆中。

那個跪在地上歇斯底裏的悲哭著的小女孩這才發現自己身邊蹲著的這名不速之客。

她的身體猛然站起,退到了一邊,壓抑住了哭聲一臉戒備的望著丁牧,“你……你是什麼人,怎麼三更半夜的出現在我家裏!”

看那個小女孩的樣子,胸膛起伏,稚嫩的臉上露出了可以輕易察覺出來的驚懼,她望著丁牧,身體微微顫抖,有著一種對陌生人的害怕和戒備。

丁牧看到站起身來還沒有他蹲著高的那名小女孩,不知所措的抓了抓腦袋,臉上的憨傻笑容在他刻意保持下,流露出任誰都能夠察覺得到的善意。

他指了指自己,柔聲道:“小妹妹,你不要害怕,我隻是一個過路人,因為聽到這間院子中不斷的傳來哭聲,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所以進來看看。隻是沒想到卻是你家中有親人逝去,冒昧打擾,實在是很過意不去。”

小女孩年齡不大,五六歲的樣子,可看上去不僅懂事,而且有一種不同於五六歲孩子的成熟。

窮苦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向來不錯。

丁牧相信他的話,那個小女孩應該能夠聽得懂。

果然,小女孩點了點頭,她擦了一下哭成了大花貓的臉頰,露出了一張略顯稚嫩卻精致的麵孔。

她狠狠的送了一口氣,然後重新跪倒在火盆錢,繼續燒著死人紙。

死人紙,也就是紙錢,死人用的錢,據說把死人錢燒給自己的親人,親人在地下便能夠收到,也不至於在地下還過上和地上一般的苦日子。

小女孩一邊燒著死人紙,一邊開口說道:“附近那些好心的叔伯嬸嬸們說了,這些紙叫紙錢,把紙錢捎給自己的親人,自己的親人就能夠在另一個世界中收到。所以我才不停的燒這些紙錢,希望我那死去的父母能夠在另外一個世界過上好日子,不用再像這輩子一樣,受苦受難。我那可憐的父母啊!受那麼多苦,可到頭來卻是仍舊不得善終,死在惡人手中。”

說起自己的父母,小女孩剛止住的哭聲又大了起來。

丁牧伸出手輕拍小女孩的後背,另外一隻手也在往火盆之中放著紙錢,以小女孩能夠認同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善意。

等到小女孩的哭聲再次停止下來,丁牧這才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小女孩說這話,他開解著這個小女孩,讓她不至於被父母之死給壓垮,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有著相似的命運,丁牧不想這個小女孩會承受不了這種巨大的打擊,夭折在這個操蛋的世道中。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呢?”丁牧突然想起來和小女孩說了這麼多話,卻還沒有問小女孩的名字呢。

小女孩昂起頭,望著這個讓她覺得有些親近的小哥哥,聲音著有難以掩飾的悲傷,“我叫蘭舒,紀蘭舒,是父母求城裏一名先生給我取的。”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明顯的挺起了自己的胸膛,有些驕傲,好像能夠求到城裏的現身更親自給她取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原來你叫蘭舒!”丁牧點了點頭,摸了摸紀蘭舒的小腦袋,“蘭舒,之前你說你的父母死在惡人手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紀蘭舒聽見丁牧問起這件事,又低聲嗚咽了起來。

她的聲音悲竦無比,催人淚下,“蘭舒也不知道,可是蘭舒聽那些叔伯嬸嬸們的話,蘭舒的父母是死在城裏最大的惡人鹽池手中的!”

說道鹽池兩字,這個小女孩那張稚嫩的麵孔變得有些猙獰扭曲,好像對那個叫做鹽池的人恨之入骨。

丁牧聞言一怔,鹽池,可不就是之前莫輕狂想殺但卻被他好心辦壞事放走的那個人嗎?

旋即丁牧的眼中就露出了一些歉疚,不是對紀蘭舒,而是對那些所有被鹽池害死的人。

他的一隻手輕輕的握住腰畔木劍劍柄,另一隻手緊握成拳,身上突然迸射出來的殺機,讓一邊跪著的紀蘭舒有些畏懼,她小小的身體如同北風之中掛在枝頭的樹葉,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