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一曲笛音,霸王別姬(1)

當神翼大劍穿過心髒的那一刻,他心裏並沒有任何猶豫。

畢竟死亡已經逼到最後一線,即使他不這麼做,也會被混沌之光給吞噬湮滅的。走到此處必有一死,可用劍自裁生命,至少還能向嬴政和燭龍,向那冥冥中的天意,表達他的態度。

這是他的選擇,寧死也要向天意反抗。

但是當劍真的刺穿了心髒,剛毅的身軀變得虛軟,炙熱的血液逐漸冰涼,所有的意誌與信念都隨生命流逝而赴向死亡時,他沉落的心中,還是想起了些東西。

其實命到絕處,什麼都不重要了的。這一生三十六年裏,所有的煩惱,所有的責任,所有的榮耀,所有的情義,全都隨風而去,就像他在這一刻被混沌之光湮滅的身軀,全都一點一點飄散如沙影。

可是有一個念頭就是久久貯藏在他內心深處,就算灰飛煙滅,也仍然放之不下,直到死亡的一刻,還無比炙熱無比渴望地回響在腦海。

他好想,見見那個人……那個在過去的三年裏,一直守在荒古之地中,為邊城的他吹奏笛音的女子……他真的好想,親眼見見她……

那個至今未曾謀麵的女子,已經成了他生命中太重要的一個存在,讓他魂牽夢縈,讓他思念情深。

曾經在陵城與白起一場決戰,差點於千米虛空墜落摔亡時,就是因為對這個女子的念想,讓項羽在最後一刻逆轉心念,放棄了與白起同歸於盡的想法,不顧一切地挽救回了生命。

此時此刻,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個女子,隻是這一次,他已經不可能再挽救回自己的生命,也就不可能再為她改變什麼決定。

這一次的死亡,是絕對的了。

但是啊。

因為那個女子,讓他更珍惜生命,讓他無論如何,在見到她之前,都不願輕易死去。至少在此之前,因為對那個女子的思念,讓他活著趟過了一次次的戰鬥,在無數的危難中頑強地活著,心中一直念想能夠親眼見到她的本人。

隻可惜項羽的心裏,加負了太多對國家,對同胞的責任,縱然思念再深,也隻能久存心間,在國難當頭的時期,除了不斷應對戰鬥與危難外,他不能為那個女子做出任何一點任性的行動。

兒女情長在時代大難麵前是微不足道的,他不可能像韓信那樣情深極處,就可以什麼都不顧地去找王昭君,他不能。

所以直到最後,他也沒有機會去尋找那個女子,更沒有機會親眼見到她。

現在想起來,真有點遺憾啊……在過往的三年裏,哪怕他能有一次放下護國王的職責,毅然踏入荒古之地去尋找,一定早就能見到那個女子了吧。

如果能真的見上一麵的話,到今天,也不會這麼遺憾了吧。

可惜往事如煙,一去不複了啊……

項羽他於是閉上雙眼,任由心髒失血的身體在吞噬中湮滅,他要和這世界告別了,和他所有的思念與遺憾,也告別了。

然而就在項羽才暝上雙眼的那一瞬間,一段清冷的笛音卻輕揚揚地飄了出來,清靜而悠揚,從耳畔一直傳到心裏,就像是一滴滴冰清的雨露,滴答在他那顆枯竭的心髒上。

是笛音!是那笛音!

項羽頓時就醒了過來,已經冰涼的血在最後激起一絲溫度,剛剛暝上的雙眼也完全睜開,那一雙睜大的白金色瞳孔中,凝滿的全是難以置信的光澤。

怎麼可能?那記憶裏最熟悉的笛音,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真真切切地傳來!

而且那聲音是如此清晰,清晰到飄在夜空靜謐的風中,也能聽見每一個微小而動人的音符。這是曾經在邊城的他也從未體會到的感覺,因為邊城到荒古間依然存在的千米距離,他所聽到的笛音,其實或多或少都是被遙遠的風聲擾亂過的。

但是此時的感覺是如此接近,就仿佛那笛音是在他身後不遠處吹出的一般。

而那個吹笛的人,現在也就在他身後,離他很近的地方,口吹著短笛,眼凝望著他。

不敢相信,他心裏實在不敢相信,都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了,命運竟然會如此眷顧他,以至於讓他剩下最後一秒鍾時,還能有機會去見到那個讓他心心念想的人。

他不信的,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肯定是因為失血太多,意識太模糊,死亡太接近,而執念太深刻,所以才會感覺那熟悉的笛音就在身邊響起。

一定都是幻覺,都是假象——可是他忍不住,那笛音太清晰,太真實,太深情,深情到讓他那顆流血的心髒感覺都是在流淚。

所以他無法忍耐,在睜開眼的一瞬間,他就猛然轉過身體,不在乎混沌光芒對自己的禁錮,趁著血脈裏燃起的最後一絲溫度,他拚了命的轉身,想要去看見他的思念。

他那凝聚著焦慮、凝聚著疑惑、還有太多太多複雜情感的目光,在一瞬間轉過之後,全都變成了純淨的深情。

他看見了,在風月靜落的夜空中,那一頭雪白飛龍的背上,那個女子正手捧著一隻黑色短笛,眼含淚珠地吹奏一曲笛音。

是那個明媚如風的女子。

——時間稍倒退分秒,回到蒼穹之光項羽手舉大劍穿胸而過的那一刻——

當劍刃刺穿心髒,血濺當空的那一刻時,在場所有人的神情都凝固了。在他們的眼睛裏驚恐浮出顏色,就像是從項羽胸口濺出的血染紅了他們的目光。

奈何他們怎麼想都不可能猜到這一幕,那個英勇無雙的項羽,竟然會在最後一刻自己揮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可是那聲最後從項羽嘴中發出的怒吼,卻沉重如鍾地響徹在他們耳朵中——“我命由我不由天!”

漆黑深沉的大地上,劉邦的手還緊緊抓握著地上泥土,而癱軟的身體卻不住地顫抖。

他凝望著那截刺穿了項羽心髒,被熱血染得鮮紅的劍刃,兩眼瞳孔凝縮到血絲龜裂。他嘴裏的呼吸愈來愈急促,身體裏的血液愈來愈灼燙,可是他的手,除了緊緊抓住那抔土之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