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嶺以南。
青灰色的機關鐵拳橫空衝出,帶著臂側鋒利的金屬刃狠狠襲來。
暗藍色的頭盔猛然一抖,白起目光微側,近乎本能地舉起手中暗金鐮,反手一舞,用弦月般的鐮刃迅速截住了和平守望者的攻擊。
白起其實不用防守,憑借他那一身戰爭魔鎧的絕對防禦,隻是墨子駕馭機關人揮出的一拳,根本不足以傷害到他。就算是機關鐵臂上最鋒利的金屬刃劈下,也不過隻能在他鎧甲的表麵,濺起一道微不足道的火花。
但是白起還是下意識揮出了鐮刃,甚至包裹在戰盔中的頭顱都猛然抖動了。
他是害怕。縱然他知道墨子根本傷害不了他,但是他還是害怕墨子,更害怕墨子的憤怒。
從來無所畏懼的人屠白起,其實也有害怕的東西。
而在左臂攻擊被擋住之後,墨子又駕馭著機關人向白起揮出了右拳。
同樣的,白起還是目光一側,然後迅速伸出空的左手又擋下了和平守望者的右拳。鋒利的金屬側刃直接劈在了白起左手的手縫間,但意料之中的,被鎧甲覆滿的手指根本沒有被劃傷,除了指縫間濺起的那道火花外,墨子的攻擊沒有產生絲毫作用。
就算是墨子本人,在麵對著他親手造出的鎧甲時,似乎也無能為力。但是他掩在機關頭盔的臉龐卻很沉寂,雙手始終開足了機關人的最大動力,沉默而堅決地衝擊著白起。
而白起也就隻能頂著鐮刃和手掌,被動地抵擋和平守望者的攻勢,同時他扭動著僵硬的脖頸,忍不住沉聲問道。
“口口聲聲說要了斷,那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難道要親手殺了我嗎?!”白起凝著四目陰鷲般的目光,幾乎是咆哮般說道。
墨子卻直視著白起的目光,沒有回避,也沒有動搖,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
“對,我就是要殺了你。”
白起四隻眼睛的目光在一瞬間都散亂了,再看著眼前的墨子時是感到那麼無力。
他沒有想到過墨子會給出這樣的答複,也沒有想到墨子竟然真的有要殺死他的念頭。
他不信的,這本來就是難以置信的。他記憶中的墨子是個善良淳樸的人,是永遠不會動殺心的人,是對他最好的人——可是,墨子為什麼要那麼說,墨子的目光為什麼那麼堅決。
堅決到,竟然讓白起他覺察到了殺意。
如果是在以往任何的時候,感覺到殺意的白起,一定是會毫不猶豫地揮出鐮刃,先下手為強殺掉想殺他的人。可是現在,白起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神一陣渙散,就連雙手都漸漸無力。他從來沒想到過,墨子會想要殺了他。
那可是他的朋友啊!
“七年了。”墨子深沉的聲音在此時響起,“自從當年在斷崖上的一別,至今已經七年了。”
聽到這話,白起恍然亮起了眼睛,又懷揣期待地看向墨子。而墨子也在用一種沉重的目光看著他,看著他那一身落滿血跡的暗藍色鎧甲。
“你穿上這身鎧甲時,答應我的承諾,你還記得嗎?這鎧甲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離別的最後一天,夕陽染紅了斷崖。
“你要跟隨嬴政上戰場,我給你打造了一副鎧甲,這是我畢生機關術的最高傑作,它能保護你不受傷害。”最後,墨子雙手拿起一套暗藍色的堅銳鎧甲,遞給了身前裹著鬥篷的男人。
“嗯!這樣我終於能為阿政獻出一份力量了!”最後,白起雙手接過鎧甲,他很高興。
“你記住,它叫非攻戰甲。”墨子還鄭重地說。
“什麼是‘非攻’。”白起卻不懂地問。
“不殺伐,不屠生。這就是‘非攻’。答應我,往後在戰場上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但不要屠戮生靈。”墨子語重心長,一字一頓地給白起說。他很害怕白起在戰場上受傷,但他更怕白起成為傷害別人的惡魔。
“我答應你!”白起看著墨子的眼睛,信誓旦旦地承諾了。
——回憶的片段在兩人的腦海中迅速飛過,那些沉重的字字句句卻在耳畔回響不停。
白起不覺沉下了目光,心中不斷念著沉重的“非攻”二字,他的眼角在滾燙,他的手心在發熱。
而墨子依舊堅決地直視著他,沉重而憤怒地質問。
“你答應我不會屠戮生靈,不會濫殺無辜,但是這些年裏你都做了什麼?!”
“這七年來你都殺了多少人!你說啊!你都殺了多少人!!!”墨子幾乎吼叫起來,機關人的雙臂猛然振開了白起的手,然後墨子順勢出掌,就一把抓住了白起的脖子。
白起被機關人的手死死扣住脖頸,卻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無話可說,就像墨子質問的一樣,在穿上這身鎧甲時,他答應過墨子不會殺伐屠生,可是他並沒能遵守諾言。
不隻是沒能遵守,更可惡的是,他在這七年裏殘殺了無數的生命,多到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
“如果是說,最開始的四年裏,為了幫嬴政征討徐福,你不得不帶軍戰鬥,是不得不擊殺敵人——那麼後來的三年呢?這三年裏你又做的是什麼?!”
“明明國家已經和平統一,你卻要幫助嬴政實施暴政,舉兵屠城!”
“秦楚至今破敗的一百二十一座城池裏,沒有一座不是你帶兵攻破的——你的手上,已經沾了上百萬人的血了!”怒吼之餘,墨子連自己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他機關人的手臂甚至用盡全力扣著白起的脖頸。可惜他自己造出的鎧甲堅固無比,無論多麼用力也影響不了白起。
“我必須這麼做——我知道我背棄了自己的諾言,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必須這麼做,我有我的理由……”一直被墨子質問的白起,也壓抑不住地爆發了。
他知道這件事情是他的錯,是他罪大惡極,但是為了從最開始他就想清楚了這一切的,為了幫助嬴政實現最遠大的皇圖,他早已決心背負一切去踏出這條血染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