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幻象破滅,終將死亡(1)

——現在。

黑色的長風還在不息地吹過,像是從六年前的雪夜開始,就一直遠遠吹來,直到現在終於追上死亡的步履,才拂動著扁鵲黑發裏的那抹蒼白。

張良還浮立在虛空裏,伏身搖晃著扁鵲凝滯的身體。他的神色驚惶到了極點,目光中焦灼的,全是擔心扁鵲就這麼死去。

而扁鵲死寂地躺在黑色的地麵上,許久沒有動彈一下。他空殼的身體靜止了,淒冷的目光也靜止了,仿佛是生命已到盡頭,他再也動不過來了。

胸口劍傷裏的血倒是不再流了,血的殷紅終於開始在黑色土壤中凝固。但在他靜止的身軀上,瘦弱的胸腹部已經完全塌陷下去,緊貼著後背幹癟地躺在風中。

沒有內髒的扁鵲就像那樣一隻被掏空了棉絮的布偶,淒涼地倒在地上,也沒人能將他拉起。

就算張良再悲憫他的痛苦,再擔心他的安危,也毫無意義。就像他告訴張良的一樣,他早就已經死了,又如何能求生?

現在這副如空殼一般的身軀,是早在六年前就存在了的。扁鵲,他早就已經死了。從六年前的那個雪夜開始,從他親手掏空自己衰竭的內髒開始,他就已經死了。

那麼多年了,從他跟隨嬴政,到滅殺徐福,再到如今,那麼多年的歲月裏,他一直都是在用“迷迭”的極限幻想維持著自己的內髒,他一直都隻是在借幻象活在這個世界上。

理論上說,扁鵲根本就不是一個活著的人了,他僅僅是拖著一副行屍走肉般的空殼,借助於幻想,苟延殘喘地活在現實。

雖然“迷迭”幻想出的內髒毫無破綻,他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個心跳,都真實無比。但是他知道,他在靈魂意識的深處還是知道,他並不是真正活著。

然而扁鵲,他還必須反複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自己的內髒都是真的,自己的存活也是真的。他必須毫無疑惑地去相信,幻想與現實才不會出現矛盾與排斥,不斷回流的魔藍才能更好地維持幻想的循環態,“迷迭”的力量也才能更好運作幻想中內髒。

所以扁鵲實際上一直在欺騙著自己,用盡全力去否定自己潛意識裏深知的真相。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勉強拖著這一具空殼,在人世間活下去。

但其實這樣苟活的他,早也就對生命了無期待了。他不追求幸福,也不執著成就,生命對他而言就是一場無關真假的羈旅,而世界,不過隻有黑白。

因此他時常就想,是真是假,是死是活,也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而那麼多年來,一直支撐著他苟延殘喘下去的,隻是因為古魔道。

從最開始他意外打開第一塊古代石板的封印,領悟了秘術“迷迭”之後,他就為古魔道這種玄乎其神的力量所著迷了。

後來跟隨了嬴政之後,他一直不斷嚐試和探索,果然又解開了其他的古代石板,見到了古魔道的更多神奇之術。

不論是能封印妖邪的“縛妖水晶棺”,還是能孕育出妖獸千瞳蟒的“千目繁生術”,每一種古魔道的法術,似乎都凝結著詭不可言的奧秘。

尤其是他後來,終於了解到了在古魔道中也被列為禁術的存在——“輪回日”!

那是要動用巨大資源,犧牲巨大代價,才能釋放的禁術,將世界生息引向終極的禁術!

扁鵲動心了,作為一具行屍走肉的空殼,他唯一有了一件特別想去做的事。他想要釋放禁術“輪回日”,去看到那世界終極的華麗之景!

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當然不可能做到去做到施法如此超量級的魔道禁術。但是嬴政可以,成為秦楚新皇帝的嬴政,將掌握著整個國家的資源。隻要有他幫助,扁鵲就能去融煉淩池,去施法禁術。而實際上,嬴政比他更想施法禁術輪回日,所以全力支持。

因此,他們兩個人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君臣,他們僅僅是相互利用,借助對方的力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扁鵲並不關心嬴政有什麼遠大的皇圖,也沒有所謂的忠心為君。他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自己,僅僅因為他想要看到世界的終極。

至於在這場巨大的法術準備過程中,需要消耗的大量資源,需要犧牲的無數生命。扁鵲就更不關心了。隻要嬴政能將需要的材料提供給他,他就會全神貫注地去融煉淩池。

反正對他而言,眾生的生死,世界的存亡,也毫不重要。在他淒冷的目光裏,一切也就是一道黑白,罷了。

他的心更不會痛,因為他,早也就沒有心了。

在六年前那一個用幻想新生的雪夜裏,當扁鵲最終了扔開枯竭的心髒的那一刻起,他就死了。

他就死了,就像那堆壞死變黑的內髒一樣,永遠扔棄在了那個禁衛森嚴的鹹陽宮城中。

那個善良的,仁慈的,期待生活的,想救世濟民的扁鵲,他早就永遠地死在了六年前的雪夜。

這些年裏一直在幻想中殘活著的,不過是對凡塵世界的一絲殘念,以及沒有去死的理由。

因此當劉邦那淩厲的一劍穿透他瘦弱的身軀,意外破壞掉他維持了六年的幻想循環態時,他反而感到了一絲解脫。

是的,該是解脫了吧。

就此結束,扁鵲這樣想著,反正也了無遺憾。而且正好死在黑地,這個隻有黑色的地方,倒是也映了他的心境,讓他覺得,有點死有所終的意味。

所以他沒有用魔藍去封閉胸口的傷口,而讓血肆意地流,也沒有再結印念咒重新施法“迷迭”,而是在幻想循環態的破壞中,由著那些本就不存在過的內髒,一點點失去。

於是他靜靜地躺著,就讓身體像掏空的布偶一樣塌下去,目光靜止在最後那一抹淒冷中。

他聽到,張良似乎還在緊張地呼喊著他,甚至搖晃著他。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力氣去做出反應,也不願意再動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