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鵲也遠遠凝視著張良,卻沒有吭聲。如張良所言,豈止是意外,是根本就沒能想到這樣的結果。
同為魔道法師,扁鵲心裏很清楚,法師這種存在無論是戰場之上還是戰場之外,處境都相當的危險。
一方麵,是法師修習魔道,掌控各種詭秘而強大的術,在各種場合的戰鬥,尤其是大範圍高參數的戰鬥中,擁有著極其可怕的作戰力量。而另一方麵,是法師長於領悟,而弱於身體,本身的各種屬性都相當脆弱,在各種程度的打擊傷害中都極易受傷,因此在戰場上,也很容易成為被所有敵人針對的眾矢之的。
正源於這種特殊的定位,法師從來不能成為戰場上正麵衝鋒的霸者,而隻能做背後操縱戰局的智者。而且,為了使自己的脆弱生命有一點確定的保障,魔道法師的召喚術往往都會選取能保護自身的能力——不是絕對力量的“防護”,也該是逆轉生死的“閃現”。
但法師選擇“召喚術?治療”這種事情,幾乎聞所未聞,那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命當戲言,駭人聽聞的笑話。
就算扁鵲本人,也隻是在早年間,為了更深地領悟自己的醫魔道,使自己形象更符合於醫者,才不得以放棄了能夠保命的“防護”與“閃現”,而選擇了“治療”。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像張良這樣純粹的魔道法師,竟然也會做出這種可怕又可笑的決定——選擇“治療”?嗬!這不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試想他如若遇到一點嚴酷的危險,連逃都逃不了身,那樣脆弱的身軀,隻能在危險中等死!即便“治療”還能治愈傷勢,但是能治愈得了一整條命嗎?
簡直是兒戲!這樣的選擇,簡直是拿自己的命當兒戲!
但盡管扁鵲心裏如何想不通,如何覺得匪夷所思,如何地覺得可笑至極,都罷了。此情此景下,恰恰是因為張良選擇了“召喚術?治療”,才幸而活過了鵲羽之毒。不論怎麼說,在這一局中失策的人,都是扁鵲!
“所以……你其實一早就發現了我散出的‘鵲羽’之毒了嗎?”扁鵲平息下了心裏的慍氣,低撫著目光,看著漆黑的土地,沉聲說道。
“嗯。”張良頷首輕語,又繼續說道,“從你將話鋒轉向花木蘭,說了她那麼多的話後,我就覺得有問題了。”
“隻是沒有出聲,想將計就計,看看你的意圖,於是緊接著,就察覺到了空氣裏彌漫的危機。”
“真是可笑了,虧我我還以為,能用花木蘭牽絆到你的注意力……”扁鵲吐出一口濁氣,咧嘴苦笑了一聲,而後又冷冷地說道。
“所以,你發現了‘鵲羽’後,就暗中用‘治療’了自己和那頭灰狼受到的毒,然後還假裝中毒休克,騙我入戲……”
“嗯……我假寐在灰狼身上,確實聽到了許多駭人聽聞的事情。”張良從空中凝視著扁鵲,目光中是深深的嚴肅。
“那些話也沒什麼可驚訝的吧?以你的智慧,難道不是早就猜想到了嗎?”扁鵲抬起目光,從地麵凝視著張良,冷笑著說道。
“但和聽你說,是不一樣的。”張良一字一句,神色嚴肅地說道。
“有什麼不一樣?難道想通過我說的話,再確認地底七層下的池子到底是不是淩池——你不會還抱著這種天真的幻想吧?”扁鵲聲音淒冷地說道。
“我想確認的是你的立場——扁鵲!”張良凝目怒視著扁鵲那毫無表情的目光,突然就嗬斥出聲。
“我的立場?”麵對張良的嗬斥,扁鵲卻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隻是冷冷地反問了一句。
“我想確認——幫嬴政密謀這種危害世界,影響曆史的古魔道禁術的你——到底是什麼想的?你的態度是什麼,你的立場又是什麼?”張良平下心裏的怒氣,沉聲說道。
“我的態度是什麼,我的立場是什麼,這些有什麼分別嗎?”扁鵲凝著淒冷的目光,毫無表情地說道,“反正我們已經這麼去做了,我們已經用三年的時間地融煉淩池,去準備禁術‘輪回日’了。”
“但是那可是一百多萬人的性命,一個國家的旦夕存亡!我想知道,修習了古術魔道,去做出這一切的你——是被嬴政脅迫,還是自己自願的……”
聽到這樣的話後,扁鵲的表情微微觸動了一下,他靜靜地凝視著張良,沉息了足足一分鍾才吐出了淒冷的聲音。
“然後呢?如果我是被迫的,你是不是還打算手下留情?”
張良被這樣的話反問住了,微合的嘴中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此之前,我隻知道你的智慧,現在居然還看到了你的天真——真是很天真。”
扁鵲凝視著張良那雙深邃的眼睛,從那謎一樣的深邃中,忽然地看出了一絲純淨,就像看天空一樣。
“我隻是想更確定自己的判斷,畢竟我此行黑地是為了……”張良話說到一半,下意識地就止住了。
“為了殺了我,對吧?”扁鵲幫張良說出了那後半段話,用那毫無表情的淒冷聲音。
“隻有殺了我,殺了淩池與禁術背後的操縱者,才能斷絕隱患。”
“你讓花木蘭潛入鹹陽宮去救羋月,自己來黑地殺我——這些都是正確的判斷,而你在臨到這一刻時,卻要猶豫,卻還要去聽我那麼多的聲音——有必要嗎?”
“如果剛才你不是要等著聽我說那麼多話,而在假寐中直接出手的話,對我的打擊會更重——可你卻要沉寂著聽了我那麼多話,直到被我發現你摁在狼背上的手在使用‘治療’。”
“張良,你夠智慧,但是太天真。”
“我隻是希望我的決定能夠更準確——能夠更尊重每一個生命。”張良目光微凝著,沉聲說道。
“所以天真的你現在也看到了。”扁鵲正視著張良深邃的雙眼,凝著淒冷的目光說道。
“我是自願幫助嬴政,甚至說借助嬴政提供的資源,去融煉淩池的。我本身就想去釋放禁術,也根本不在意別人的死活,死一個人還是死一百萬人都無所謂。隻要能施展傳說中的禁術,看到了滅世的壯景,就夠了——這就是我的立場,我的態度。”
“你可以不用猶豫,來殺了我了。”扁鵲麵無表情地,吐露著最後淒冷的聲音。
“哦對了,我並不算個生命,你大可尊重別的人,但也不用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