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國入侵者!?
張良抬起的目光中肅然一震,整個人恍惚間都凝滯了起來,他大腦之中無數的思緒翻飛而起,迅速地思考著、分析著、論證著扁鵲這一刻說出的驚駭言論。
詭秘的黑地裏,仿佛也是黑色的長風正徐徐吹過,拂動著張良一頭銀發,卻觸不動他絲毫的感官。當張良陷入沉思的一瞬間,萬物似乎都隨之而寂,再無任何東西能影響他的思考。
唐曌國發出的信息可能是假的嗎?就算唐曌國高層能控製主要的信息渠道,假傳花木蘭叛國的消息,但是嬴政、劉邦他們自己的情報收集結果怎麼解釋?而且民間輿論那麼多,不可能空穴來風!
但如果是唐曌國高層真的有心施計以假亂真造了花木蘭叛國一事呢?他們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來做這件事嗎?幾率很小,但不是沒有可能,這需要更進一步地考證!
那如果現在進行假設,假設花木蘭的確是假裝叛國,而真的帶著唐曌國的陰謀來到了秦楚——在這個秦楚正直內亂的時期,時間就選的很好。她一路潛行的方向都暗指鹹陽,顯然有明確的目的,但若不是有鬼眼衛的追蹤,他們也確實難以發現這一點。
之後她在陵城遭遇亞瑟、鍾無豔、妲己三人的圍襲,一己之力終究不敵,所以身陷危機,是張良的出現才救她脫險。而從那以後,花木蘭就一直相伴在張良身旁,從項羽帶軍占領陵城,再到劉邦出麵邀請二人涉入陣營,一切的一切,她都保持著和張良一樣的步調,幾乎形影相隨。
雖然張良心裏很欣然,並未多慮,但是如果把角色定位拿開,冷靜地客觀地來審視的話——花木蘭這一切的行為,都可以看成是借張良來掩飾自身!
因為正是從張良出現救下她以後,她在秦楚的整個行跡都都失去了自己的目的性,全然隻是以一個亦侶亦友的位置陪在張良身邊。陪張良站進秦楚革命一方的陣營,陪張良踏入黑地阿房宮,陪張良去施法封絕陵城……讓除了張良以外的其他人都相信了她,信任了她!
所以在這大局動蕩,最危急的時刻裏,當她執言,願帶著大家的希望,獨自潛入鹹陽宮,去解救羋月時,所有人都沒有起疑心——不但沒有疑心,項羽劉邦他們反而心存感激,覺得花木蘭一名異國之人,能為他們的國家付出至此!
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們都忽略了——花木蘭來到秦楚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如果把一切串聯起來去想,花木蘭很有可能就是隱藏著自己的真實目的,潛伏在了張良身邊許久,直到通過張良的計劃,把自己插入到了那個最關鍵的位置,然後從劉邦手裏拿到秦楚的歸源令,終於去了鹹陽宮!隻是,她這冒險地一去,卻不是為了大家的希望,而是為了她自己的目的了!
不是沒有可能……如果這樣去想的話,確實一切的疑點都能理通,確實……花木蘭就是借張良掩藏住了自己的敵國入侵者,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
隻是這樣的結果,這樣的真相,對張良而言,太過於殘酷了……
張良沉著凝重的目光,久久不能回響,他想否定扁鵲他們的這種猜想,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足以將其推翻的依據或漏洞,唯一的一點,就隻是他對花木蘭的信任。
但就是他對花木蘭的信任,這一點本身就顯得漏洞百出,充滿了不客觀與非理性的誤區。
他不知道真相是什麼,光憑思考也得不出最終的答案,但是他會怕,他會害怕扁鵲所言都被證實,他會害怕他對花木蘭的信任被證明是錯的,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張良不知道從何時起,自己的理智沉著的內心變得如此脆弱,如此容易動蕩,但是事關花木蘭,他就會覺得很要緊,很擔心。在他潛修於鳳岐山的二十多年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從來沒有如此細致地關心一個人,也從來不知道,人的情感,竟能如此奇妙莫測。
張良低沉著頭,帶著滿目的凝思,靜靜地看著二灰背上飄搖的灰色絨毛。那肅野的灰色,像是斑駁流淌的大河。瑟瑟的風掠過,翻起整齊的一叢,就像淩空蕩起的灰色大浪。風又掠過,又會翻起灰色的一叢,就又是一起大浪。
張良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執眼與那灰色的長毛,隻是感覺那種被風拂起的飄蕩感,很自由,很悠揚。就像一塊塊灰白色的記憶,在風裏流蕩,在風裏穿梭,然後人也無聲地解脫成了一塊塊灰白色的記憶,一邊遙望過去,一邊沉浸風語。
於是久寂的凝思中,張良漸漸地沉息了,他感到萬物變得越來越靜,越來越靜,靜到就像是玻璃瓶中注滿的水,透明的,清亮的,卻蕩不起一絲聲息。而他自己,就解脫成了一片片的灰白記憶,沉寂了一切的感官的意識,透過了玻璃瓶,擁抱著,全身心地擁抱著那寂靜……
忽而,一個人倒下了,身體撞擊地麵塵土的聲音,清晰可見,但是張良聽不見,毫無反應。然後,又一個人倒下了,同樣沉重的聲音,掠過張良的耳畔,卻觸不動他的聽覺。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倒下了,一片甚至一群地倒下了,重疊的倒地聲排山倒海一般響起,回蕩在廣闊而寂靜的黑地裏。但是除了倒下的聲音,卻毫無任何的驚詫聲,因為所有人都倒下了,也就沒有人去驚嚎了。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五百八十一個鐵甲衛兵全都倒地了!一個不差地倒在地上,除了觸地的一聲震響,再無半點聲音。
扁鵲無聲無息地沉立在黑地中央,阿房宮前,任憑所有士兵倒下的風沙與聲音蕩過身體,他也沒有一絲動容。
在黑色的長風裏,他靜靜地抬起了裹挾著圍巾的麵龐,臉頰之上是病態的灰白,而雙眸之中,依然複如往常般的淒冷。
扁鵲的氣息變得很沉靜,準確地說,是他今天終於沉靜下來了。性格如此,扁鵲本就是不愛說話的人,今日與張良說了這麼多,已經很違背他心性了。若不是沒辦法,他也不會刻意做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