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水浮沉,被淹死的“人”(2)

聽著這些在湍流中此起彼伏的聲音,隨浪漂浮的鍾無豔感到心裏被紮滿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她也絕望,她也仇恨,她也想哭。

但這時,她聽到了二胖的痛哭聲,目光外移,她看到她看到二胖瘋了一樣地掙紮在水中,失聲痛哭著,到了最絕望的時候,他的結巴居然都沒了。

“為什麼我們就一點錢都沒有啊!為什麼我們從來不拿別人的錢!為什麼我們搶了官府的錢後也要全部還給大家啊!”

“他們有一個人會管我們的死活嗎?人的心一個比一個硬,為什麼我們就不要錢而非要去做幫助別人的傻子啊!我他媽寧願要錢啊!要錢的話我也不至於死在這裏!”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二胖的哭訴像柄尖刀一樣穿透了鍾無豔的心髒,這些話,不就像是在指向她的嗎?

她於是掙紮著在湍流中轉向,回轉目光去看四麵八方被困水中的石頭寨弟兄們,看到他們眼中絕望的目光和痛苦的嘴臉。

她再猛地一回頭,看到遠處的大黑和三狗子也是一樣痛苦地淪落在大水中,而他們的目光都是一樣的絕望——那種後悔自己以前相信重情重義不屑錢財的絕望。

一瞬間,鍾無豔感到了巨大的負罪感壓在她無力的身軀上。

一切都怪她,雖然大家誰也沒有說出來,但是她知道,從他們目光裏那種絕望,她能看懂,大家其實都在怪她……

是啊!如果不是她固執己見,要重情重義無視錢財,那麼多人也不可能跟著她一直過沒錢的生活。如果不是她每次把得獲的錢財都分還給鎮民,大家也不可能從來都沒有錢。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們也不會都要跟著死在這裏!

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固執,她的愚蠢。她以前為什麼就那麼地不屑錢財呢?為什麼就要做得那麼高傲那麼強硬呢?從來沒拿過一分錢,從來都沒有錢,所以直到現在,她沒有一分錢可以拿出來救人。

而因此,他們全都要死在這裏!

璿河的水仍然源源不斷地湧進小鎮,翻湧著湍急的河流,將人們一個個無情卷進水下,連他們的絕望也一同淹沒。

而湍流中,二胖還是發瘋一樣地嚎叫著,他水性其實不好,一個浪頭打下,他整個三百斤的身子就全部沉進水下,再也沒浮起來。

事到如今,大黑還一心耿直,他拚命地逆流遊著,想要去救二胖和其他沉下去的兄弟,可是湍急的河流卻將他最後的這點情義也越推越遠。

三狗子的水性應該是所有人裏最好的,可是他看著一個個沉下去的兄弟,和失了神的鍾無豔,居然不遊了,沉靜地絕望地看了一眼臨頭的大浪,還沒等那浪打下來,他就自己沉進了水中。

鍾無豔,仿佛最後就隻剩鍾無豔。她失神了,看著她的弟兄們一個個沉在湍流裏,看著她的家人們一個個死在這大水中,她整個人都深陷了絕望。

她其實一直是把大家當家人的啊!他們這些孤苦伶仃的人,都是把彼此當做了最重要的依靠的啊!可是他們……他們都要死在這裏了,因為她!因為她沒錢!

所以鍾無豔也沒有掙紮,隻任由湍流卷著自己沉重的身軀漂蕩,然後當翻湧的大浪淩空打下時,她也就跟著沉進了水中,再沒出來……

這場水災就這樣持續了一天,洶湧的璿河之水淹沒了陳河鎮所有的生息,隻留下一片淒涼的汪洋之景。

——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鍾無豔沒想過自己還能醒過來,可命運不懷好意的一筆,卻偏偏讓最不想活的她,活過了這一劫。

睜開眼睛時還是正午,她僵硬地躺在遠處的山口上,濕透的身軀被炙烈的陽光烤得滋滋發燙。

她掙紮著轉動自己虛晃的目光,卻沒能看到一點關於陳河鎮的痕跡,反而看到了三個佇立在她身旁的人影。

體力的過度消耗與長時間的未進食,讓她已經沒有力氣去驚詫眼前的情景,隻是用虛眯的眼睛尚且看清了那三個人影。

一個全身披覆鎧甲的男人,一個服裝奇異的劍客,以及一個披著白色鬥篷的人。

“璿河之水淹了三天,你居然都活了下來——大難而不死,必有你存活的意義。”披著白色鬥篷的人說話了,很年輕而深沉的聲音。

“告訴我你的名字,女人。”

“我叫……鍾無豔。”鍾無豔下意識地想說鍾大錘鍾無豔,但是麻木的意識遲鈍了一下後,終究還是隻說出了“鍾無豔”三個字。

“你知道璿河水災的幕後主使是誰嗎?”披著白色鬥篷的人,話鋒一轉,直接問了這個最敏感的問題。

“知道。”聽到這個問題,鍾無豔的沉靜的目光忽然就變了,變得異常地凶狠,“徐福!”

“知道就好辦了。”披著白色鬥篷的人無聲一笑,倏然說道,“現在我告訴你,這場水災中,除了你,陳河鎮無人生還。”

鍾無豔的瞳孔無聲一滯,她想到了的,不用想也知道的,那麼大的水災,肯定沒人能活下來。可是聽到這話時,她還是有種仿佛窒息的痛苦。

“你想要報仇嗎?去殺了徐福報仇。”披著白色鬥篷的人沒有給鍾無豔更多平複心情的時間,簡潔而順暢地問道。

“報!”鍾無豔顫抖著吐出了這一個字,不假思索。盡管身體還僵硬地躺在地上,但她說話的聲音卻意外地堅定。

“嗬,劫難還生後的強者想必都是以報仇為終生夙願的,果然沒看錯你。”披著白色鬥篷的人淺笑著。

而後他伸手揭開了自己的白色鬥篷,讓鍾無豔看見了他紫徽銀發下的年輕麵龐。

“鍾無豔,我是秦楚第三十七代皇室的皇子嬴政!跟我走吧,跟我們一起,能實現你現在唯一的夙願!”

“唯一的夙願?”鍾無豔凝視著似乎不到二十歲的嬴政,聲音凝滯地說道。

“殺徐福!跟我們走,你就能殺了徐福報仇!”嬴政用還很年輕的聲音堅定地說道,進而反問,“這難道不是你現在唯一的願望嗎?”

“我現在有兩個願望。”鍾無豔仍然無力地躺在地上,卻凝視著嬴政沉聲說道。

“哦?”嬴政略顯詫異,問道,“還有一個是什麼?”

鍾無豔看著他,目光漸漸移向天空的深處,聲音沉了許久後,才緩緩吐息——

“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