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鍾無豔和她石頭寨的弟兄們在,強收財物的官兵一去不敢再回,鎮民們過著簡單的日子,很快都忘掉了顧慮,陳河鎮又恢複了長往的安寧平靜。
然而,就是這樣,在小鎮之外的山峽裏,寬大的璿河正在掀起滔天的浪花。
翻湧的河麵上,浪頭一層一疊一層地滾起,卷起兩岸跟河底的泥沙,將流水染得混濁。而河水湍急地湧動著,聲勢無比浩大,一直衝到流域盡頭的黃石堤壩上,激碎成雪白的浪花。
日漸黃昏,太陽的光正在黯下,而兩個氣息詭秘的人卻靜靜地佇立在河岸邊上,麵無表情地凝望著翻湧的璿河。
“入春融冰,水勢的湍急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其中,正直少年模樣的纖瘦男子輕聲說道。
他大概才十六、七歲的年紀,柔和的聲音裏尚有一絲稚嫩。一頭墨黑色的頭發梳理到耳下,身穿素淨的白衣,肩挎一隻藥箱,儼然一副藥師的模樣。
“情況是意料之中的,隻怪我們發現璿河發現得太晚了……”另一個身影高大的人用異常沙啞的聲音說道。
他披著一件遮住全身的紅紋黑袍,暗紅色的頭發下掩著一張陰鷲而蒼白的麵龐,露出兩隻詭異的暗紅色瞳孔,凝望著寬廣河麵上不斷翻湧的浪濤。
這時,有幾個矯健的人影從驚天浪濤中冒出,赤身裸體抗衡著湍急的水流,拚命遊往岸邊。
徐福眨著暗紅色的目光,遠遠一看便知道那些人兩手空空,於是神色低沉,連話也不願多說,隻手一招,便讓那些遊上岸的人自行退下了。
“也不怪他們,璿河太深,水又太急,要深入河底去找東西,實在有違人力極限。”扁鵲看著老師目光裏的低沉,輕聲勸慰道。
徐福卻不說話,隻繼續靜望著湍急的河流。
整整一下午了,他們先後派出四撥身體健壯,驍勇善水的水兵下河探物,卻全都無功而返,耗了三個多時辰一無所獲。扁鵲知道,在這麼下去,他老師的耐心也就要耗盡了。
“老師,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呢?”扁鵲看著徐福掩在長發下的暗紅色瞳孔,輕聲問道,“等到明日,繼續出更多的兵下水嗎?”
“不必了,那些廢物,繼續派下去也沒用。”
“那我們……是采取別的辦法嗎?”扁鵲試探性地問著,他知道,在這件事上,徐福絕不會輕易放棄,不探明璿河底下是否有他想要的那件東西,他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殺雞取卵!”徐福滿目紅光地凝視著那在堤壩上激起的雪白浪花,聲音陰狠地說道,“炸掉堤壩,放幹河水,然後掘地三尺也要找個明白!”
“毀壩放水?”扁鵲目光一滯,下意識驚呼道,“可是這堤壩下麵的低地裏還有一個小鎮啊!”
“如果炸掉堤壩,這麼大的璿河水衝下去,會造成洪災,毀掉全鎮的——弄出這麼大動靜,皇上和羋皇後他們,肯定要怪罪下來的。”
“不必擔心,老皇帝和羋月他們都被我脅迫著,我就是把朝廷翻了,他們也未必敢和我論罪。”徐福沉身說著,徑直轉過身去,不再看璿河,似乎已經拿下決定了。
“那這樣的話,得計劃一下炸毀堤壩的日程,好讓官府通知下去,讓小鎮裏的鎮民有足夠的時間先撤離到安全地帶。”扁鵲想了想說道。既然徐福有把握做這麼大的事,肯定也是下好決心了,他不便勸說,隻能盡量保證平民安全。
“不用計劃,明日立即動手,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而且這件事,決不能讓鎮民知道。”徐福背對著扁鵲,用低沉而陰狠的聲音說道,“這些小地方的人都過慣了安靜日子,一旦他們知道了我們要炸壩放河,一定會激起民怨。在短時間內沸騰起來,肯定會影響我們計劃的實施。”
“雖然也不怕他們,但犯不著惹那些麻煩事,直接炸壩,最簡單省事。”
“可是直接炸掉堤壩,引發那麼大的水災,會把小鎮裏的人全淹死的啊!那可是數千條人命啊!”聽到徐福的話,扁鵲整個人都被驚住了,當即目光一變,聲色激動地喊道。
“扁鵲,你就是太仁慈了。”徐福回過身,用暗紅色的目光注視著表情激動的扁鵲,沉聲說道,“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
“世界的本來麵目是殘酷的,而仁慈是很奢侈的。這世上那麼多人生老病死,並不是每一個都能被顧及到的。”
“可我們是醫者啊,老師。”扁鵲凝視著徐福暗紅的目光,努力克服著心裏的怯意,讓自己不躲閃,並堅定地說道,“我們學醫術,為醫者,不就是為了救死扶傷,去顧及人們的生與死嗎?”
“那是以前!為醫者隻是我們原來的身份。”徐福目光不變地說道,“現在我們必須摒棄這個狹隘的身份,去作成大事之人。”
“而欲成大事,決不能拘泥於小節!”
“可是……”扁鵲還不放棄,那畢竟是幾千條人命。
“閉嘴!”然而徐福厲聲一喝,直接轉過了目光,他已經沒有耐心和自己這個婦人之仁的徒弟爭執這種沒意義的問題了。
“我已經決定了,明日午時,用開山火藥炸毀堤壩,放幹璿河!”徐福沉身說著,徑直朝回路走去,一步也不停留,隻留下扁鵲還失望地站在原地。
“老師……”扁鵲呆滯地看著徐福走出十步之外後,還是大膽地輕聲叫了一下。
徐福還是停下了腳步,但卻沒有回頭,隻將一個固執的背影留給扁鵲。
“老師,那我可以現在去遣人準備船隻,在明日水災爆發時,救人嗎?”扁鵲凝滯著兩眼沉重的目光,幾乎祈求地說道。
“隨你。”徐福足足沉息了半響,才冰冷地吐出這一句話,然後繼續朝前走去。
但腳步才抬起一瞬,徐福又停住了身影,用冰冷而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
“扁鵲,你記住,你這份仁慈,早晚會害了你自己。”
語盡,徐福一路走去,遠離在夕陽的光影中,再未回頭。
而扁鵲一個人滯立在原地,凝望著璿河上不斷翻滾的浪濤,複雜的目光裏,溢著些許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