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血池,白起感到整個世界都顛倒了。心裏最後的防線層層崩潰,恐懼如同每一絲每一滴的屍血一樣死死地包圍著他,吞噬著他。
他感覺不到屍魔們對他的撕咬,感覺不到手中的暗金鐮,甚至感覺不到自己賴以生存的戰爭魔鎧的存在,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威震四方的人屠白起。
一切仿佛都回到從前,他隻是那個沉在血池裏絕望的四目小怪物。
——二十六年前——
小城的一隅,一個瘦弱的少年無助地站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他低垂著頭,額上紮著頭巾,皮膚蒼白,眼神裏凝著驚惶……
在他麵前,圍著幾十個與他一般大小卻火氣十足的少年,而他緊靠在牆邊,像個小孩子一樣無聲顫抖。
“就是他,那個怪物!打!”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所有的人都一下衝了上來,二話不說就對少年拳打腳踢,而少年隻是抱緊腦袋默默忍受著,不敢有任何反抗。
瘋狂的拳腳打在身上,少年全身都在劇痛著,但他卻沒有發出一絲呻吟,甚至沒有說一句話,隻是抱緊腦袋,蜷縮在地,任他們肆意毆打自己。
他已經習慣了,早就習慣了,被別人的嘴巴辱罵慣了,被別人的拳腳毆打慣了,好像一切就是這樣了……他已經接受了,接受別人辱罵,接受別人毆打,他於是沒有一絲反抗和敢於反抗的心理,隻是抱緊腦袋,想著別被打死就好了……
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誰讓……他是怪物呢……
拳腳瘋狂地毆打中,一個人突然抓住了少年頭上緊緊紮著的頭巾,將其狠狠撕扯了下來。
隻見少年那一直用頭巾紮著的額上,還有一對眼睛——少年有四個眼睛!
“看見了吧!我就說他是怪物,四隻眼睛的妖怪!”
“就是他帶來了厄運,這個妖怪!”
“打!打死妖怪!”
頭巾被扯掉後,一身灰塵的少年還蜷縮在地上,四隻眼睛裏凝滿了驚惶與恐懼,他也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是怪物的自己,討厭自己多出來的那兩隻眼睛。
然而那些人又繼續湧上,更加憤怒更加瘋狂地毆打著他,好像就要這樣將他打死一般。
但沒有,他沒有死。他一次又一次在人們的毆打中殘活了下來。人們沒有一點手下留情,但他卻在總是奇跡般活了下來,活到所有人都沒有力氣再打他了,然後他咳出幾口血,撿起沾滿灰的頭巾戴回額頭,抱著孱弱的身體繼續向前無望地走去……
——十六年前——
無論過去多久,他依然被這個世界當做惡心的怪物,從四隻眼的少年長到四隻眼的男人,沒有一點變化,他還是被人們圍在牆角裏毆打,而且,毆打他的不再是拳腳,而是人們手中握緊的棍棒。
但這天,一個披著紅紋黑袍,名諱徐福的男人出現在了他麵前。
“嘻嘻……四瞳怪人,這可真是最完美的實驗體啊!”徐福陰狠地笑著,撫手殺死了那些圍著男人的人,然後用黑布一裹,將男人像羊羔一樣拎走了。
等黑布被揭開的時候,男人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地方——一個空曠而幽深的禁閉室。
徐福將他像羊羔一樣扔在旁邊,根本不擔心他會逃跑。
是的,他的確不敢逃跑,甚至沒有想過要逃跑,就是這樣的,他從小到大都是默默接受著人們對他做的一切,不論是如何痛苦的事,都是他身為怪物而必須接受的罪孽——誰讓他天生是怪物呢?
但他沒有想到,徐福給他的痛苦,每一秒都遠遠超過他的曾經受過的所有傷痛。
徐福揭開一塊二米長寬的地板,將十幾罐不同動物的血倒入其中,然後,握著一支木槳將相互分離的十幾種血液混合一色。
“虎屍骨、蛇屍膽、鷹屍目、猴屍肝、孔雀屍心、熊屍掌、鮫屍鰭……”徐福嘴裏細細念著,將一樣樣從不同動物屍體裏取出的器官扔進腳下的血池中,然後張開手,釋放強大的魔藍能量將那一池血液去材料調和一體。
最後,徐福回過頭看向那蜷縮在地的四眼男人,“最後,就隻剩下你了,我最完美的實驗材料……就讓我,來講你煉化成真正的怪物吧……”
男人隻是呆呆地蜷縮在地,全然不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而就在此時,一對明亮的目光在禁閉室裏閃爍起來,將徐福和男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那是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身著華衣,眉目間凝著不像孩子的成熟氣質,最醒目的是他的一雙眼睛,宛若虯龍一般熠熠生輝。
“二皇子……這可不是小孩子能隨便玩耍的地方啊……”徐福朝著那個年幼的嬴政走去,臉上對著陰鷲般的笑。
而嬴政卻沒有理會他,而是超前走去,直到那個四目男人的身前。
“他是誰?為什麼有四隻眼睛?”嬴政靜靜地看著那個蜷縮在地,膚色蒼白的男人說道。
“噢……他隻是個怪物,隻是一個因為血脈不幹淨而長出了四隻眼睛的怪物……”徐福也不惱,依舊堆著笑說道,“二皇子你血脈純淨高貴,可千萬別離他這樣的怪物太近啊!”
嬴政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畏縮在地瑟瑟發抖的怪人。
而他隻是低著頭,絲毫不敢抬眼去看嬴政。
“你在害怕什麼?”年僅八歲的嬴政看著那個人,一針見血地問道。
“害怕你們……”他低著頭,顫顫地說道。
“為什麼要害怕……”嬴政再次問道。
“不知道……但就是覺得你們……很可怕……”他依舊低著頭說道。
嬴政還想說話,但被徐福打斷了。
“好了好了,二皇子,我可沒那麼多時間與嬉戲,還是去找你母妃羋皇後吧……”徐福走到兩人中間,將嬴政輕輕推後幾步。
“你要對他做什麼?”嬴政看著徐福,靜靜地問道。
“用他來煉化屍魔……”徐福看著年幼的嬴政,故意做出一種很可怕的表情,然而嬴政不為所動。
“為什麼……”這次出聲的是他,他微微抬起頭,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別人對他的所作所為發問。
“因為你是個怪物,你不配像個人一樣活著,你還苟活於世的唯一價值,就是給我煉化成屍魔!”徐福用猩紅的眼睛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句話像鐵烙一般狠狠烙在了他心上,但還來不及等他思考,徐福就將他從地上抓了起來。
徐福一手提著他,一手捏著一柄短刀,然後用刀在他的胸口上緩緩剌出一道口子。
鋒利的刀刃剌開胸膛,他感到一陣火辣的劇痛,但他不敢呻吟,他早已習慣了沉默地忍受一切痛苦。但鮮血卻泊泊湧出,染紅了他胸前破舊的布衣。
徐福一把撕開了他的衣服,然後將他整個身體扔進了血池之中。
從這一刻起,就是他十餘年噩夢的開始。
當他的身體浸入血池,當他正不斷流血的傷口接觸到池中融合了幾十種屍器與獸血的屍血時。
——“啊!!!”深入骨髓的詭異痛楚瞬間擊潰了他的意識,使他的身體本能地發出了痛苦至極的呐喊!
那一瞬間,紅得發黑的屍血從他的傷口湧入,與他的血液交換,融合到他的血脈之中。無數種血混合出的屍血是非自然的魔物,千奇百怪的血分子融於一色,會吞噬一切的異己血液,所以他的由傷口深入的每一寸血脈都受到了屍血的強烈衝擊。同時,他全身浸泡在這恐怖的屍血池中,屍血也會從他細微的皮膚毛孔浸入肉體,使他身體的每一寸血肉都產生強烈而痛苦的灼燒感。
這噩夢一般的痛苦,令他在發出一聲長長的呻吟後便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完全沉進血池,任由屍血從他的嘴巴、鼻孔、耳孔湧進,由內而外地煉化他的身體,折磨他的靈魂。
徐福站在血池外,還意猶未盡地享受著他先前痛苦至極的呻吟。
而嬴政麵無表情,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的身體逐漸沉入血池,然後便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