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一直凝目遠視著,直到張良與花木蘭消失在他的視野盡頭。
“天亮之前,誰也不許追擊。”亞瑟重複地對在場眾人說道,而後他又厲聲喊道,“巡邏隊長何在?”
“在!將軍。”聽到呼令,站在軍隊前方對的巡邏隊長立即踏步上前,躬身等待亞瑟的指令。
“傳令下去,立即關閉城門,並封鎖城內所有的交通入口,派兵嚴加值守。等天一亮,派出所有軍隊全城搜捕那兩個逃犯。”亞瑟一臉嚴肅地說道,“此外,立即傳醫療隊來給我們治療傷勢。”
“遵命!將軍。”
夜穹裏,雲霧漸漸稀薄,而月光愈發黯淡,一切又歸於寂靜,但其實一切都是在寂靜裏等著天明。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張良背著花木蘭一路疾飛到了城中南部地區。
陵城人丁稀少,時間又正值夜半,街道之上隻是一片黑寂。而張良又是腳踏虛空而行,不出一點聲響,仿佛整個人都融入了這夜半寂城的氣息之中,無聲無息地行進著。
“過了這麼久,陵城應該已經被完全封鎖了吧。”張良心中暗暗想到。是的,他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逃出陵城。從
夜半到天明沒有多長時間,他即使帶著花木蘭逃出陵城,也勢必會在天亮之後遭到無數敵人的不舍窮追,而他又並不了解內國的地域情況,趕到陵城都全靠的是對花木蘭的冥感直覺,難免城外還有許多未知的障礙,所以逃出陵城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因此,張良並不打算即刻逃出陵城。
此外,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感受到身後花木蘭的氣息變得愈發的紊亂,想來是花木蘭受傷極重,已受不得勞途顛簸,所以,他也不能帶著花木蘭再逃下去了,必須先找一個地方停下來讓花木蘭休整。
所以張良一路穿行在陵城裏最寂靜的南區,想盡快找一處隱秘的容身之所。
誠然,當所有成年人被朝廷勒令征走後,陵城留下了許多無人居住的空房,尤其以南區居多,但是張良在這漫漫長街上卻始終覓不到一處合適的藏身之所,潛在的冥感告訴他,這些空房都不是安全的藏身之處。而現在距天亮也不過兩個時辰了,於是張良一路疾行,一心想在天明之前找到一個最安全的居所。
“這麼焦急,可不像你啊。”
一道沙啞的聲音憑空而現,仿佛從四麵八方響起,環繞著湧入張良的耳朵。
疾飛的身影驟停,張良雙目一凝,眉宇間透出前所未有的肅穆。聲音是從所有方向同時傳來,根本找不到聲源,於是張良立即瞑目,超凡的靈魂意識瞬間擴散開來,溝通自然,延伸感知,然而,當他意識剛剛向外一擴散時,就立即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從四麵八方幻現,將他的感知死死地封禁其中,絲毫不予僭越。
張良睜開雙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隱隱浮現在他瞳孔深處。
“何必蔓延意識呢?聞聲尋跡可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啊。”
聲音又是從四麵八方響起,不參雜任何情感,仿若平緩的海水從各個方向湧來。這時,張良下意識地用力去聽了環麵而生的聲音,終於從了四麵八方湧來的海水中找到了一處潛藏的微瀾,目光沿著那有著細微聲音差異的方向望去,張良立即回頭看見,在自己剛才疾飛而過的一處岔路口,有個裹著麻衣的人靜靜地坐在路邊一塊年歲悠久的石墩上。
迷蒙的黑寂中,那人透著與身下石墩一樣的跨越滄海桑田的蒼老。
“人不能太依賴自己的天賦。不論你的意識有多麼超凡,也不能忽略了最基本的五感。”聲音又一次從四麵八方環繞而來,但張良已經找到了那無數聲音裏細微的異跡,並肯定,聲音的來源就是那靜坐在石墩上的不明人。
“不知前輩何許人,竟對我這麼了解……”張良眼神微漾,而後語氣尊敬地對那人問道。
“並不了解,我與你素未相識,隻是一眼所見的看法,隨口說說而已。”略含笑意的聲音又從四麵八方湧起,重疊湧入張良耳中。
“一眼所見?”張良眼中露出一絲淺淺的疑惑,隨聲問道,“敢問前輩,您一眼所見的我是什麼樣的?”
那人沒有立即出聲,過了片刻,蒼老的聲音才從四麵八方緩緩飄來。
“你很迷茫。所以依賴意識而忽略五感。”
“迷茫……?”張良的聲音依然傳出了不言的困惑。
“你不知道自己的路該走向哪裏?”
“……敢問前輩所言的‘路’是在下腳下的路,還是心裏的路……”張良的語氣稍有釋然,而後又略帶遲疑地追問了一句。
“即指你腳下的路,也指你心裏的路……”環繞而來的聲音稍頓了一下,而後,又接著說道,“而且,還指你生命的路。”
張良不語,短暫的一瞬裏,驚鴻般的明光在他眼裏一閃而逝,而後,他隻感一層薄窗被細針紮出一線縫隙,意識深處蟄伏已久的混沌從那一線縫隙中透出,所謂迷茫,仿佛一瞬而生。
“謝前輩箴言,在下平生以來確實從來沒有牽引自己路的存在。”張良微微躬身,以無比尊敬的口吻對那人說道。
“嗬,非也……你背上的女子不就在牽引著你的路嗎?”笑語若潮汐般從四麵八方湧起,而後轉瞬蕩逝。
張良聞言,不禁一愣。
“生命的路,得由你予漫長時間去思考。心裏的路,也得由你自己去尋找。”滄桑的聲音接著環響而來,“狹路相逢,是為所緣,就由我作一回引路人,與你一指腳下的路吧。”
“街南有深巷,巷底隱古屋,屋內屯空棺。躲於棺中,晝夜不出,可以藏身。”從四麵環來的聲音漸漸消逝,張良目光所及的地方已不見那人蹤影,隻留下那沉穩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石墩。
一切又歸於平靜,張良下意識地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目光深處隱隱藏著一種莫名的震撼。
——時間稍稍後退,在花木蘭還未進入陵城,而張良與韓信已離開墨林城三日之後。
韓信手持長槍,在人跡荒涼的山間小道上風也是地疾行。
腳踏墨子所造的疾步之靴,令韓信的移動速度數倍提升,跑起來隻覺腳底生風,疾行如電。而韓信自離開墨林城以來心中隻專注著龍舜城這最終的目的地,不聞一切外物,隻是一路拚命疾行,每天隻睡三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馬不停蹄地向邊城趕路。日夜兼程地全力奔跑之下,不足五日,韓信便長驅九百裏外,完成了大半的行程,眼看著,龍舜城就將抵達了!
是的,韓信目光所及,已然能看到浩大邊城裏繚繞而出的稀薄灰煙了,現在他距離龍舜城的直線距離也不過就一百裏了,雖然路途曲折,實際的行程可能還有兩三百裏,但這對於韓信而言,也不過一日之間便能抵達!
韓信心中的激動可想而知,雖然一路上,韓信都在用計算路程與時日來麻痹自己的情感,但是,那份對王昭君的憂慮卻深深地紮根在他心裏,仿佛一團烈火壓在心底燃燒,韓信忍著,耐著,但那火卻窮燒不盡!
駿尾般的赤發亂舞飄蕩,疾風般的身影略過林木密集的山路,在靜怡的林葉見帶起一陣急迫的沙沙聲。
幾片新長的嫩葉不敵急掠的身風,從枝頭散落,飄舞著,在無形的空氣中留下男子急掠而過的軌跡。
盡管邊城近在眼前,韓信的腳步也沒有一絲放慢,他心裏對王昭君安危的急迫之情都擬在他穿走山路林蔭的急掠之中。
當他如風般疾速前行時,往昔的無數美好會在他眼前飛速閃過,而後詭秘地跌進視線不及的深淵中,為了追上那一切,為了留住那一切,為了守護那一切,他必須跑得更快,直到再看清那流逝在三年前的傾城容顏。
——與此同時,另一邊,白起正率領先鋒部隊以最快速度在大道上奔行著,目的當然是不計一切趕在韓信抵達邊城之前攔住他!
一身包覆於暗藍色的戰爭魔鎧中的白起正跨坐在那頭縱身漆黑,體長九尺的無紋豹獸上——鬼豹,力量驚人而速度更是恐怖至極的高階野怪,其稀有程度甚至在蒼藍石像與緋紅石像之上,是自然世界所生的獸中驕子,天生狂傲,品性孤絕,但是,白起卻馴服了它。
鬼豹的速度快若狂風雷霆,奔跑之間會在空氣中殘留鬼魅一般的黑色殘影,隻不過為了不拉開身後部隊,白起並未讓鬼豹全速奔跑。
而白起與鬼豹的後麵,是一隻千人組的先鋒部隊,他們全部乘坐在改造過的機關戰車上,這種機關戰車原改於攻城車,去除攻城車上一切多餘的重械,並強化了馬力係統後,速度極快,隻不過與白起所坐的鬼豹相比,仍有所差距。
此刻,白起隱與戰盔下的四隻眼睛中怒斥著驚疑。追擊數日多來,他們竟然沒有路上發現一絲韓信的蹤影,這實在令他匪夷所思——較之墨林城,燕城距離邊城更近,所以從燕城出發的他應該在路程上快於韓信才是的,而如今,卻絲毫不見韓信的行跡……
“怎麼會這樣……難道他沒有立即返回邊城嗎?”白起腦中閃過一絲猜測,但有立即排除了這個念頭,“不可能,韓信既然親身經曆了機關城一戰,絕對會因內國的真相而震驚到極點,就算他在怎麼本著臣子的忠心,不妄上質疑,也絕對會在第一時間返回邊城,把消息傳給項羽……”
“韓信……你到底潛到哪裏去了?”絲絲殷紅血光從白起戰盔的目鏡上溢出,他的手掌不自然地握緊了手中鐮刃……
“我們到哪裏?”白起突然頭也不回的問道。
“稟報元帥,再往前一個時辰就要到垣子山了。”白起身後一個乘坐在先鋒車上的士兵立即回應道。
“垣子山……都到垣子山了?”白起沉聲自語著,聲音裏凝滿了驚惑。垣子山可是邊城到內國間的關隘之所啊,連垣子山都到了,竟然還不見韓信身影!
“派去查探消息的斥候回來了嗎?”白起沉聲複問道。
“稟報元帥,剛剛回來了……垣子山附近的五條通路都查探過了,均沒有發現韓信蹤影,每條通路上的伏兵軍隊也都守衛正常,他們說……他們說最近並沒有見過韓信那樣的人出現……”士兵如實稟報著情報,聲音卻下意識地漸漸顫抖起來……
“什麼!!!”白起一聲怒斥,左手輕按鬼豹頭顱,鬼豹立即停止了狂奔。
白起回過頭,四道陰狠的目光怒視著他身後那個稟報情報的士兵。而在他之前的一聲怒斥之下,整個先鋒部隊都被震懾住了,全都停止了前進。
“你說什麼?還是沒有韓信的蹤影?”白起再次怒斥道,那聲音,那目光,仿佛頃刻就要將那士兵吞噬一般。
“稟……稟報……元帥……他……他們……還在找……我們……我們一定會全力……搜尋的!”士兵在白起的凝視下顫抖不已。
“就憑你們這些廢物還能怎麼找!”白起沉聲怒斥道,“從內國到邊城隻有垣子山這附近的路嗎?”
“……”白起盛怒之下,士兵已經不敢再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了,他實在不知道啊……他隻是低著頭,顫著聲,在心裏默默祈禱著自己能活過這一劫……
“稟……稟報元帥……也不是隻有垣子山這裏的路……”這時,另一個士兵突然大膽地出聲說道,“……其實距此百裏之外還有一處名為鷹山峽的地方……前幾年雷暴,在山峽間劈出了一道窄的裂口,倒是也能通往邊城,隻不過鮮為人所知……”
“混賬!這麼重要的消息之前居然不說!”白起朝那個士兵怒吼道。
“要不是時間緊迫,我現在就斬了你!”白起用力按住自己手中的鐮刃,沉聲喝道,現在局勢緊迫,分秒必爭,想來韓信一定是走了鷹山峽那條路了,那他現在就必須掉頭全速去追……大局為重,不能有絲毫耽擱。
“一群廢物!你們自己退回陵城去,接受亞瑟他們管理,我自己去追!”白起對整隻先鋒部隊斥道。時間太過緊迫,他不能再帶這群士兵浪費時間了,想來韓信也隻有一個人,他自己對付綽綽有餘,現在重要的是時間,這些人,全都發往陵城就行了,就像他之前攻打燕城所帶的軍隊,也都下令發往了陵城,交給亞瑟鍾無豔看管。
聽到白起的命令,上千個先鋒士兵都在心裏默默鬆了一口涼氣。
而白起早已騎著鬼豹朝鷹山峽的放向疾速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