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牽動巨浪的漣漪

——在古老威嚴的鹹陽城以西八百裏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在建宮殿。

宮殿規模之寬廣,覆壓三百裏;工程之浩大,建宮近千座;氣勢之宏偉,傍雄山江水。

這座規模、工程、氣勢比鹹陽宮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巨大宮殿群就是阿房宮。

阿房宮是嬴政三年前登帝位後下令修築的宮城,由於其工程極其浩大,需要的人力財力物力都遠超想象,所以不曆時數十載根本不可能建成。

而如白起所言的阿房宮工程已經完工,說的不過是建完了那層寬達三百裏的地基罷了。阿房宮真正的工程還遠遠沒有開始,但盡管如此,遠未完工的阿房宮依然散發著震蕩河山的恢弘氣勢,那如帝王般的氣勢,仿佛將回蕩千秋萬代!

然而,恢弘與震撼都隻是阿房宮的表麵,在阿房宮的地層中,目光所見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阿房宮地層裏,深邃的黑暗一望無際。

那是一個巨大而昏暗的土層空間,仿若一個深居地下的陵墓,然而這個巨大陵墓中一片空蕩,沒有任何飾物與葬器,也沒有棺槨,甚至沒有任何建築設計,有的隻是夾雜著濃鬱土腥味的空氣,以及一眼望不到邊的黑暗。

看起來,這僅僅就是個寬廣的土層空間罷了。

然而,在這個巨大空間的下方卻不是黑色的土地,而是一個幾乎與空間齊寬的巨大坑洞,而且那洞裏並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恰恰相反,坑洞散發著灼目的紅光,仔細一看,那洞裏正流淌著某種金紅色的液體,仿若流動的火炎。

岩漿!是的,一般人看上去都會以為那洞中流淌著的是熔岩岩漿,但仔細想想就知道,這裏的地理環境並非火山地帶,岩漿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麼淺的地層中。

而且目光敏銳的人還會發現,那酷似岩漿的金紅色液體表麵並沒有蒸騰著高溫的熱氣,整個巨穴中的空氣也都略帶淒寒,所以顯然,那並非岩漿。

但更令人奇怪的是,那金紅色液體雖非岩漿,也不蒸騰熱氣,但看上去總讓人覺得那金紅色的液體凝聚著恐怖的高溫,隻不過它將那溫度深深包藏,絲毫不外露——但這也隻是人心臆測,毫無邏輯。

“……也許隻是對溫度的視感錯覺吧。”扁鵲這樣想道。

氣息鬼魅的扁鵲在這裏,他就在那流淌著金紅色液體的坑洞邊上站著,仿佛此刻隻要一點風吹就能將他單薄瘦消的身體推進那金紅色的液體之中。

但扁鵲的眼中卻沒有一絲畏懼,他隻是將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詭異的金紅色液體中,仿佛是要用眼睛洞穿那層尤若融有高溫的金紅,看到什麼一樣。

扁鵲極力地靠近邊緣,又極力地將目光往那一眼不盡的金紅色中移去。

就在這時,兩個身披鐵甲的衛兵推著一隻五尺長的鐵質推車來到了扁鵲身後。鐵甲與推車都發出清脆明顯的聲音,然而卻並未驚動全神貫注的扁鵲。

“扁鵲大人,新的原材料我們送來了。”衛兵在後麵低聲請示,然而扁鵲卻沒有反應,隻是依舊注視著那金紅色的液體。

“扁鵲大人?……”“扁鵲大人……”衛兵又接連喊了兩聲,音量明顯有所提高。

“嗯?”扁鵲略微驚動,才回頭看見那兩個鐵甲衛兵。

“扁鵲大人,新的原材料,我們已經送來了。”衛兵隔著鐵具麵罩對扁鵲低聲說道,不知為何,那聲音中竟摻雜著一絲瘮懍。

“嗯,”扁鵲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便將頭又轉了回去,“都倒下去吧。”

“遵命。”兩個鐵甲衛兵低聲回應,便將那隻推車推到坑洞邊緣,然後將推車裏盛滿的白色物體全部倒入了那金紅色的液體之中。

在推車倒翻的那一刻,借著金紅色液體上散出的紅光,才看清那推車中的東西是什麼。

——骷髏!那推車中滿載的竟然是一隻隻蒼白瘮人的骷髏。那些慘白的空頭骨上還殘有絲絲未洗淨的血跡,如果用手觸碰的話,甚至還能感受到那淒寒骷髏上的餘溫!

但轉瞬之間,那一車大概五百隻骷髏就全部傾倒於坑洞之中,一隻隻慘白的頭骨全都浸入了那金紅色的液體之中。

就在那些骷髏倒入金紅色液體中片刻後,在金紅色液體表麵,突然綻開了一蓬蓮狀火焰,景象極其驚人,伴隨著,一股凝著高溫的熱浪突然從洞中噴薄而出,瞬間烘熱了巨穴裏的空氣,還險些將兩個鐵甲衛士掀倒。

而在那熾熱的氣浪中,扁鵲卻平靜沉穩地立著,淒寒鬼魅的瞳孔中正綻放著異光。

一隻失向的小蟻在染血的土地上驚惶竄動,它前衝,又回頭,然後又側走,但是怎麼也找不到路,不管朝哪邊,它看到的都是散發著血腥味的死人——它的四周全都是堆積如山的屍體。

小蟻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或許它的家也早就沒了。

四周彌漫的血腥令小蟻腦袋發昏,它於是盡力地抬起腦袋,想嗅一些新鮮的空氣。然而小蟻抬起的腦袋卻看到了寬大城門上巨大的缺口,看到了堅硬城牆上密布的裂紋,看到了城裏飄搖四起的硝煙。

然而小蟻不懂,它隻是想嗅一點清新空氣,它簡單的意識還不足以看出城破了。

是的,城破了!燕城破了!

白起站在搖搖欲倒的殘破城牆上,一身暗藍色的戰爭魔鎧微微折射著瘮人的寒光。他就這麼靜立於城頭,輕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聆聽著城中他的士兵發出瘋狂的殺掠聲。城頭時不時會有長風略過,而他沉立於風中,隻有身後同樣暗藍色的披風在風裏肆意飄蕩。

“燕城已破,接下來就是白駱城了……”白起心裏暗暗想著,他會不遺餘力地為嬴政除掉所有地敵對者,讓嬴政實現他最終的夢想,成為這天地間真正的君主!

就在這時,一個將士匆匆忙忙地跑上城頭,來到白起跟前。

“稟報元帥……”將士半蹲在地,直到白起轉過身來,他才繼續匆忙地說道,“稟報元帥,我們搜遍了整個城市,但都沒有發現高家二少爺和荊家大小姐…………末將猜測,他們可能早已逃出城了……”

“再說一遍……”白起沉聲說道,聲音裏無形帶著莫名的震懾。

“元帥息怒,末將立刻派人去追,三日之內,一定追到他們,請元帥再給末將一次機會,末將……末將願立軍令狀!三日若未追回,末將提頭來見。”將士低著頭,聲音顫抖地說道。

“軍令狀?”白起略帶諷刺地說道,“那你現在就可以提頭來見我了!就憑你們也想去追高漸離和荊軻?就是你們追得到,你們打得過嗎?”

“這……”將士俯身在地,不敢說話,隻是微微顫抖,後背不斷浸出絲絲冷汗。

“算了……”白起轉過頭去,低聲說道,“殺你也無用。立即派人去追查他們的下落。”

“遵命,謝元帥不殺之恩!”將士聞言,如釋重負,立刻叩首謝罪。

“元帥,還有一事……”將士扣完頭又繼續說道。

“說。”

“您派去攻打墨林城的部隊回來了……他們失敗了。”將士低聲說道。

“嗯……機關城果然不好攻。”白起沉聲說道,這次他並沒有自己攻打墨林城,而隻是派了一隻先遣部隊前去試探機關城的防禦體係

至於失敗,當然也在他自己的預料之中,畢竟機關城的防禦係統融入了墨子近半生的機關術智慧,絕對是天下最堅固的城池了,豈是一萬人的軍隊能夠攻破的?

——但再堅固的城池也終會破壞,隻不過,白起始終沒有做好去麵對機關城——麵對墨子的準備。

“稟報元帥,回來的先遣部隊說,這次攻打機關城的時候,戰場上突然出現了兩個男人,他們協助墨子守禦機關城,實力強大,令部隊傷亡不少。”將士又繼續報告,“而且,其中的一個人自稱是楚王項羽的先鋒將,名叫韓信。”

“什麼?”聽到這則消息的一刹那,白起整個人突然一震。而後猛地轉過頭,凝視著那個將士。

“……他自稱是楚王項羽的先鋒將韓信……”看到白起反應巨變,將士也不禁一顫。

“韓信怎麼會在機關城?”白起突然叱問道。他當然知道韓信是項羽座下先鋒將,這個項羽手下最驍勇的戰士他還是有所耳聞的,但令他震驚的是,韓信為什麼會在機關城?為什麼會在內國?

“他是怎麼通過我們埋在垣子山的封鎖兵線的?為什麼一點風聲也沒有?”

“這……末將不知……還請元帥息怒……”將士怯聲說道。

“韓信怎麼會在機關城!”白起轉過頭,又重複地說道,話音中充斥著莫名的震驚與慍怒。

韓信竟然在他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離開了邊城,通過了封鎖兵線,還進入了內國!那些安插在邊城的眼線都是飯桶嗎!而且韓信還在機關城經曆了他們發動的戰爭……

“該死!一群廢物!!!”白起放聲怒吼著,無形的殺氣自體散出,壓逼著四周的一切,讓那個將士背流冷汗,感到窒息。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一切都暴露了,韓信現在肯定在趕回邊城的路上了,一旦他將內國的真實情況通報給項羽劉邦,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已經沉穩地控製秦楚局麵三年了,為什麼在這最後時刻出了岔子!不行,不能讓他們擾亂阿政的皇圖!

此刻白起隱去戰盔中的麵龐神色大變,他現在最先想到的就是阿房宮計劃,是的,其他的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差阿房宮計劃了。

用扁鵲的話說,淩池的調和還需要九九八十一天,而現在不出十天,韓信就會消息傳回邊城,然後整個局勢都會大變,他們將無法安穩地掌控局麵等待淩池調和完畢!

“不行!決不能讓這一切發生!”白起戰盔上的四隻淡藍色目鏡突然溢散出絲絲駭人的紅光。

白起突然轉身,對那個一直半蹲在地瑟瑟發抖的將士說道:“你立刻去給我召集一隻先鋒部隊,隨我即刻出征,攔截趕回邊城的韓信。同時書信一封給陛下,把韓信出現在機關城的事件詳細地告知他,並告訴他我正前往攔截。”

“遵命,末將立刻去辦。”接到命令,將士立刻如釋重負一般跑去執行。

白起回過身,用他那惡魔臨世一般的四隻眼睛遠望著蒼穹中聚散離合的雲霧,這時,掠過城頭的長風再一次將他暗藍色的披風蕩起。

——在燕城外的山間小路上,兩個披著粗布鬥篷的人正匆忙前行著。

他們腳步很輕很快,走得很迅速,但卻一點不讓人感到他們步伐急切。

他們就這樣一刻不停的行走著,直到翻過山頭,走進山後的竹林裏。

沒有山風獵獵,沒有流水澹澹,也沒有鳥獸鳴啼,有的隻是空氣裏彌漫的竹葉清香。這片竹林很寂靜。

走到竹林中時,身披鬥篷的二人才終於停下來。其中一個人揭開了她的鬥篷,墨黑色的卷發飄散而出,耳上的銀環輕輕悠蕩。精致的五官勾勒出她獨特的氣質,但最迷人的,是她眉眼中透出的一種攝人心魄的冷豔。

“我不想走了。”荊軻聲音很輕,然而語氣卻很認真。

“你在說什麼?阿軻。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了敵軍的重圍,現在可別鬧情緒。”另一個人也將自己的鬥篷揭開,露出了一張英俊的男人麵龐。他一頭飄逸的白紫色個性編發,發梢還染有幾觸怪異的洋紅,顴骨清晰,膚色偏深,眉宇間凝著一種超脫凡塵的放蕩不羈。

“我們不能再逃下去了,小高。”荊軻看著高漸離的雙眼,神色嚴肅地說道。

“你什麼意思?”高漸離看著荊軻臉上的嚴肅,知道她確實不想走了。但現在他們才剛剛逃離淪陷的燕城,追兵可能頃刻便至,境況絲毫不容樂觀。

“燕城淪陷了,城中的人們都被戰火所牽連,高、荊兩家也全部陣亡…………我們的家沒了,還能逃到哪去呢?”荊軻輕聲說著,她散亂的目光中凝著刻骨的淒冷與哀傷。

“可是我們還活著啊!這是天意的眷顧,我們得珍惜啊!”高漸離注視著荊軻迷人的暗紅色雙眸,情真意切地說道。

“但我們活著又能怎樣,隻是苟且偷生嗎?”荊軻突然激動得說道,眼角凝結著不忍掉落的淚珠,“我永遠也忘不掉家族同胞為了讓我們逃出來而做的犧牲!”

聽到荊軻的話,高漸離愣住了,是的,他也忘不掉那些為他們存活而衝向敵人刀劍的家人,忘不掉他們的生機是來自家族同胞的血流成河。但他也知道,不能浪費家人用死換來的機會,所以帶著荊軻拚命地外逃。

“我恨他們……”荊軻凝眉說道,這一刻,她暗紅色的瞳孔中仿佛溢滿了血一樣的恨意。

高漸離不語,他也難過,他也仇恨,但是,又能怎樣?他和荊軻都是家族裏百年不遇的奇才,一個悟通弦音魔道,一個精於影殺武道。然而他們的力量卻都不適於守城,奈何他們再強大,當戰爭之災來臨時,他們也隻能被當作家族的希望,不惜一切代價救出來。

他們都恨,即恨敵人,也恨自己。

“那我們又能怎樣呢……”高漸離直感縱身無奈地說道。

荊軻沒有說話,是的,高漸離的話很對,他們又能怎樣呢?去複仇嗎?就憑他們二人,再強能抵得過敵人的鐵甲雄軍嗎?

“也許……”突然,荊軻散亂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絲異光,“我們從戰爭中活下來真的是天意!”

“嗯?”高漸離費解地看著荊軻。

“上天讓我們存活,是為了讓我們替萬千無辜的生命複仇!”荊軻堅定地說道,眼中異光大綻。

“可我們就兩個人,要怎麼與白起的大軍抗衡啊?”高漸離立即問道。

“不,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和那些軍隊戰鬥。”

“你……想做什麼?”高漸離注視著荊軻眼中那奇異的光亮,不禁問道。

荊軻也注視著高漸離,兩個人的目光在咫尺間相映對接,而後荊軻用冷若刀鋒般的聲音說道。

“擒賊先擒王。”

——皓月漸黯,淩日將出。在這晝夜交替的晨明時分,韓信正持槍在幽靜的叢林裏沉默奔行,疾步如飛。

駿尾般的赤發在疾行中隨風飄蕩,淩日的微光不時透過林隙打在亮銀色的甲胄上,而韓信的目光隻是筆直地望向前方,那堅毅的瞳孔中無時無刻都凝著一份深沉的緊迫。

疾行於路的韓信腦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思緒,隻是不斷地計算著自己距邊城的路程以及自己還需趕路的時間。

是的,韓信在趕回邊城。他最終還是決定了要趕回邊城,做出這個決定幾乎消磨了韓信這一生最大的勇氣與信心。

當他最終選擇先回邊城而不是去找王昭君時,他的心所忍受著的是人所不受的折磨與煎熬。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在大局與個人,家國與愛人麵前,他最終再一次選擇了前者。

——他必須負起他對於整個秦楚應有的責任,但是誰去負他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女人的責任!

韓信不敢想,一絲一毫也不敢多想下去,隻能用距離與時間的反複計算來麻痹自己,隻能反複祈禱王昭君處境很好,然後不計一切後果地以極限速度趕向邊城。

韓信告訴自己,這是他最後一次愧對王昭君,最後一次!消息送回邊城後,剩下的一切就全部交由項羽和劉邦。然後他要放下一切,不顧一切去尋找王昭君!用自己的餘生去保護王昭君!

然而,也就在韓信以艱難的決心拚命趕回邊城的同時,整個秦楚國內的局麵也正悄然開始了變動,各方各麵的勢力都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白起傳令垣子山的守兵死守通路,決不能讓韓信越過,同時親領一隻先鋒部隊火速追擊攔截逃向邊城的韓信。

白駱城的守將廉頗尚不知敵方變故,正嚴肅等待著白起遲遲不至的大軍,等待著一場遲遲不至的存亡之戰。

扁鵲守在阿房宮地穴專心操控淩池的調和,也尚不知道穩固了三年的局麵已經開始驚人而迅速的變化。

花木蘭在巨劍蒼霄的指引下,懷揣不明的目的向著鹹陽城步步接近,卻不慎陷入危局。

張良預先感知了花木蘭將有的危險,不顧一切前去追尋。

高漸離與荊軻做出恐怖的決定,決心前前往危機四伏的鹹陽宮,襲殺秦皇嬴政。

亞瑟、鍾無豔、妲己正候在陵城後城門,等待著非法入侵的花木蘭。

被封禁於密室水晶棺內的羋月正用盡一切力量凝練著羋紋蝠,希望在大變來臨前能做些什麼。

項羽、劉邦仍活在嬴政設下的重重陰謀中,鎮守邊城而不知內國實情。

而嬴政,他正穩居王座,靜候著大局的動蕩。

秦楚,這個古老的國度仿佛一潭久靜多年的泉水在一瞬間出現了無數微波輕漾,微波雖小,卻不能忽略,那些淺淺的漣漪無不征兆著一場滔天巨浪正在無聲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