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牽姻緣

可是,他進來後馬上又緊張了,因為那個老婆婆又沒有了影子了,好像剛才是他的幻覺。他正進退兩難的時候就聽到屋裏一個驚慌的聲音衝他射來:“誰呀?”

他聽出是那個哭泣的聲音,估計她在屋裏看到了院子裏進了一個生人。他就趕緊回答:“我不是壞人,我是被一位老大娘引來你家的,我看是不是家裏有啥麻煩事了,我能幫上忙不?”

說完這話他自己都覺得好笑。深更半夜的一個男人來到一個女人家裏來問有啥麻煩需要幫忙嗎,還說是一個老大娘引他來的,這不是站在雪地裏說聊齋嗎。

果然,從屋裏走出來一個穿著紅襖的大閨女,她站在門口怯怯的問:“你是誰呀,哪個老大娘引你來了?俺家就我一個人。”

他一聽她家就她一個人馬上怕了,俗話說“瓜田不納履,李下不彈冠”,他一個半大小子深更半夜的來到一個大閨女家實在是“危險”呐。他就急急慌慌的說了聲“對不起,我走了”就轉身離去。

“等等,你,你挎的籃子裏是麥秸不?”她忽然又怯怯的叫他。

他頭也不敢回,隻是老老實實的答:“是,是麥秸。”

“你能不能給我一把?我,我正愁沒點火的柴禾呢。”

他就回過頭問:“要多少,我給你送到廚屋裏去吧?”說著欲往旁邊一間用玉蜀黍杆搭的小茅屋裏走,因為農家的廚房都是這樣。

“不不,不用,我要一把就中了,我的壓水井凍住了,正巧水缸裏沒水了,我要點火烤開它,可是點火的麥秸又沒有了,我扒拉了一些又沒引著火,這不,到這會水井都沒有烤開,我都急死了——”她說著不由又哽咽了。

“哦,原來你才就是為這個哭哩,哎,這還不好辦呢。”他明白了,就憨憨的笑著說:“這個妹妹,要不我幫你烤開吧,這會剛凍上不久,還好烤哩。”

她沒有說話,卻從屋門口默默的朝院子當中的壓水井走來,他也挎著一籃子的麥秸朝壓水井井走去。

他放下麥秸籃子,抬起壓水杆子抬了抬,抬不動,果真凍實了。他就叫她去拿來火柴,然後抽出一把麥秸點著了,蹲下擱在冰涼的井柱旁烤起來。她先是謹慎的站在離他二尺遠的地方,後來看著他默默的認真烤水井,就不由的走過來蹲在了他跟前。

他悄悄瞥了她一眼,這一瞥可驚的心撲撲的跳起來了:他以為黃鶯鶯站在他麵前了,其實很快就發現不是了,這個姑娘身上有一股樸實的氣息。但是她也是個很俊俏的閨女,圓圓的臉,大大的眼,長長的眉,紅紅的嘴,兩條辮子垂在胸前的紅襖上麵,他不禁有些臉熱了,也許是火烤的吧。忽然他手猛地一抖,麥秸從他手裏抖落到了地上,這下確實是火烤的,火都燒到他手指了。

“咋了,燒著了吧?”她慌忙關切的問他。

“沒事沒事,再點一把。”說著他又抓了一把麥秸點著。

他邊烤著井眼睛不由又瞥到了她身上,“就是太瘦了點”他心想。不知道她咋會一個人過呢,他一個人又是咋過的呢?他不禁有些擔憂的想她。但是他可不敢問,尤其她此時離他這麼近,他都能清晰的聽到她的喘息聲還有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香氣,不知是洗頭膏的味兒還是雪花膏兒味兒,他暗暗的想。正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就像一片陰雲忽然飄過來迎住了明媚的陽光一樣,忽然一個胖胖的身影從他心底裏鑽出來了,他的心馬上壓了一塊鉛般沉重了。

他不覺輕輕的歎了口氣。那個閨女覺出了,就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她才發覺她身邊的這個陌生青年身材高大壯實,長相憨厚,正是她喜歡的類型。她也同時發覺自己竟然不知啥時候離他這麼近,簡直是挨著他。她馬上臉紅了,但又不舍得挪開身子,就繼續裝作沒發覺的偎在他身邊。

“哎,好了,試試看能不能壓動。”他忽然跟她說。

她就“哎”了一聲起身去抬壓井杆,“呀,好了,烤開了。”她驚喜的叫。

他如釋重負的起身笑了,倆人就笑著互相端量了一下,他覺出有些尷尬,就說:“那你就壓水做飯吧,我得回去了。”

她很不忍他這就走,就問他:“你這黑夜裏又下這麼大雪,咋挎這麼一籃子麥秸弄啥哩?”

他這才想起來到這裏的蹊蹺,就說:“我也是夜裏嫌冷,給我爹烤火哩,誰知道到廚屋裏一看沒點火的柴禾了,就到俺場裏麥秸垛上去拽了。誰知道拽滿了籃子看見一個老大娘,她就引著我一路來到你家了,我奇怪,來到這裏她又沒了——”

說到這裏他心裏湧起一股寒意,就怕嚇著了這閨女,連忙改口說:“可能是恁村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吧,我看錯她去了哪裏了,嗬嗬。”

那閨女聽了就皺起了眉頭說:“俺這附近也沒有孤苦憐仃的老人啊,是誰呢?”

他趕緊打斷她說:“管她是誰呢,看人家到底辦了件好事啊,要不我也不會來恁家,你也不一定能點著火,嘿嘿。”

她也笑了,說:“可是,真是謝謝那個老大娘了,不,應該謝謝你,這壓水井開了,我壓出水就給你燒水喝,喝了熱乎熱乎再回家吧。”她親切的招呼他。

他連連搖頭說:“不了不了,俺爹還在家等著烤火哩,看不等急了。”

她聽了就點點頭說:“也是,真是麻煩你了,大哥,你慢走啊。”

他衝她的客氣搖搖頭又衝她的囑咐點點頭就往外走,走幾步又想起了啥回身進了她的廚房,掏出一堆麥秸擱在了地上。

她眼睛亮亮的看著他忽然叫:“大哥,我叫花花,你叫啥?”

他扭過頭甜甜一笑說:“我叫馬德彪,不是這裏人,是濟南府的,來這裏給我娘看腿病,不過我住的村子跟你這個村很近。”

她笑著點點頭。

到了家,那個少年得不及了就用家裏的碎屑亂草引著了火,他很周到的給他娘和他爹一人生了一盆火,娘正舒舒服服的伸著手正在火盆上烤火,看見他一身雪的來到家,就急急的問他:“拽個麥秸這麼大會啊,沒啥事吧?”

他邊拍打衣裳邊說:“沒事,路不好走,得一點點的撥雪找路啊。”

他不知道她為啥要跟娘撒謊。

躺到床上,就像常說的“他又嚐到了失眠的滋味”,但是今夜的失眠不是為了欺騙他的黃鶯鶯了,他滿腦子都是那個閨女,他想她為啥一個人過,她沒有爹娘,也她沒有兄弟姊妹,跟自己一樣孤單?要是那樣她也太難了,我還有娘呢,寬且我是一個大男人,而她一個瘦瘦弱弱的閨女……忽然又想:不知她有了婆家沒有?這麼一想,心頓時沸騰起來,他忽然又一驚:那個老婆兒到底是咋回事,我絕對不會眼花,絕對是她把我引到她家的,難道是,難道是傳說裏的月老來給俺倆配姻緣了……

第二天,他起床一看天上的雪花還在紛紛揚揚的落著,看看地上那雪足有半尺深了,真是好大的雪啊!他心裏一轉念:不知道她的井又凍了沒有?

他在床上睡不著,就早早的起來了,他勤快的從院子裏擱放雜物的棚子裏拿出鐵鍁和掃帚先打掃院子,雖然雪還下著,他剛打掃幹淨,黃黃的土地上又蒙上一層雪花了,但畢竟能走路了。他還是起勁的打掃著,等院子打掃好後,他就進廚房幫著少年做飯。邊做飯心裏還是那個閨女:反正她昨晚已經壓好水了,就是今個在凍上也沒事了,也能吃上飯。

熱騰騰的黃澄澄的玉米糊糊熬好了,香噴噴的粉條白菜也熬好了,他先端給娘,看娘香甜呼嚕呼嚕的喝著,又說:“我總覺著這裏的飯可真香啊,兒子,你也該換換腸胃了,要把腸胃換了新的才能吃出這飯的香啊。”

他懂娘的意思,又想起了那個閨女,就振奮了一下心情說:“嗯,我知道了,我正在換,希望能換好。娘,到時候你的腿好了,我的腸胃好了,咱都痊愈回家去。”老太太欣慰的笑了。

他給娘服了藥說了聲“我去外麵看雪景去。”老太太很高興兒子有這個心情,就囑咐他一句記得回來吃午飯,他答應了一聲就走出去了。

看著被雪封了般白茫茫的村子,他並沒有去夜晚看雪景,而是不由自主的朝他昨夜去過的村西邊的小村子村走去。

大雪的天氣,路上當然闃無一人,所以他也就不怕遇到人了,到了東石村,他的褲腿都濕到膝蓋了,但一點也不覺著冷,因為他上邊也熱的滿頭大汗。

村子裏照樣是深夜般寂靜無人,除了有早起的老年人掃胡同裏的雪,但都低頭掃路根本不看路上的人。他就這麼來到了花花的門前,他的心突突的跳著,不知道見了花花怎麼說,覺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竅了般大膽。

他正躊躇是拍門叫她呢還是先走開等一會再來呢,“吱呀”一聲,門開了,花花露出了她那張俏臉。在白雪的映照下,她那張圓臉兒更是冰雕玉琢般潔白晶亮,他看了心都一下子透明了。她看到站在門外的他楞了片刻馬上笑如春花的叫:“彪哥,你來了。”好像她在等他。

“嗯, 我,我來看看那井又凍上了沒——”他拘束的坐在她的堂屋裏結結巴巴的說。

她笑著說:“估計凍上了吧,反正昨個夜裏我接了一大缸水,夠我用幾天的了,而已沒看。”

他就沒話說了,她看看他忽然大叫:“呀,你的褲腿都濕了,看外麵下了這麼大的雪,都半尺厚了,你就這麼踩著來了,能不濕嗎?快,我去拿火盆烤烤吧。”說罷就一溜風般跑出去了,他都來不及攔她。

她抱來了花材棵,拿來了點火的麥秸,笑著抓起邊點火邊說:“還是你的麥秸咧。”

火一點著她就催他趕緊烤褲管,可是他不好意思,就躊躇著說:“不用不用,一會它自己就幹了。”

她看到不但他的褲管在火旁開始冒煙,他的襪子也冒出了白白的煙。她馬上想到:他是用腳走來的,連褲管都濕了,鞋子自然也濕透了,她可知道大冬天裏鞋子裏麵濕乎乎的是啥滋味,就忙伸手摸摸他的襪子輕叫:“呀,你的襪子都濕了,不中不中,趕緊脫了鞋烤烤,這可不是玩兒的,一會腳就凍傷了。”

他更不好意思了,就躲閃著說:“不用不用,圍在火邊一會就騰幹了。”

可她卻不由分說就脫起了他的鞋,執拗的說:“來,我給你烤我給你烤——”

怎麼能叫一個大閨女給他烤臭鞋呢,他死也不肯,跟她爭起來,可是她臉一紅嗔怪的說:“勇敢哥——”

她那一聲嬌滴滴又帶著倔強的叫喊,令他再也不敢動了,隻得由她脫下了他的鞋,然後拿著它在火邊細心的烤起來,很掃興,屋子裏頓時彌漫起一股腳丫的臭味,他尷尬極了。臉色怪怪的偷偷瞄了她一眼,這時她正透過他臭鞋裏冒出的白煙看了他一眼,於是倆人忽然一齊噴笑起來……

那天上午他了解到她原來不是這個村子的人,怪不得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近,應該下地趕集碰上的。但是她的經曆很苦澀,她說著不由眼睛紅了:

原來她老家是湖北的,這是她姥娘家,爹和娘在城裏開了一家糕點鋪子,生意很好,她在城裏上學,一家人過的很好。但是爹娘有一天出門買麵被一輛軍車給撞了,爹當場被撞死,娘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是娘的兩條腿都不能動了。當她醒過來知道後就叫我給姥娘寫信,我以為她是想自己的娘了,就給姥娘寫了信,可是我不知道她把姥娘叫來是為了把我交給她,她自己偷著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她的眼淚像水晶一樣往下滴,馬德彪不由伸出手給她抹去,並輕輕的安慰她,她抽泣著說:“我不得不跟著姥娘來到了這裏,姥娘為了我跟舅舅分開過了,因為怕我妗子多嫌我,可是,一個月前,姥娘也沒了,我就成了孤苦伶仃一個人了,我真想去找爸爸去,可是爸爸在哪呢——”

他心裏一陣心酸,她確實是個比自己苦的多的人,但不知怎麼安慰她,他隻想問問她有了婆家沒有,但是又開不了口。幸虧她自己開口了:“這裏的親戚鄰居還有舅舅都說我該有個婆家了,哼,我說我死也不願意在這裏成家,我打心眼裏看不起窮苦的鄉下人,他們不但貧窮還無知,她可不想一輩子在這裏過。我就不信墳堆裏能長出靈芝來,臭水溝裏能生出好魚來……”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話過分了,就馬上噤口了,調皮的笑笑說:“沒說你,你不是這裏人,你是靈芝,是好魚。”

倆人禁不住又哈哈哈笑了。

從此,馬德彪在這個孤寂閉塞的小村子不覺的孤單無聊了,也不覺得生活艱苦了。他覺得他千瘡百孔的心裏竟然長出了新肉般的充滿新奇和欣喜。他記準了她說這缸水能用十來天,到八天上,他在夜裏又悄悄來到了她的小木門前,不等他敲門,她就又一次“吱呀”開開了頭門,他看著她,她看著他都驚喜的“呀”了一聲,他“呀”她這麼巧來給他開門,她“呀”他怎麼這麼巧她莫名的想開門出去看看的時候來了呢,真巧啊!

他覺得必須得給自己一個來的理由,就趕緊問:“水吃完了嗎?”

她低頭一笑說:“快完了,缸都見底了。”

這話說的沒水平了,這水缸可是一直都清澈見底的。估計她也是緊張和期盼著他來了。

他進了她家門,二話不說就去她廚房拿柴禾點著烤起來又被凍實了的壓水井,其實他知道,想要水井不凍很簡單,隻要把井筒裏的皮碗兒從井管子裏扒出來,讓水回了,井管子就不會凍了,但是他不願意教她,他願意來給她烤井管子,然後給她把水缸提滿,這次他一定要自己把水缸給她灌滿,咋能叫這麼瘦的她來提著滿滿的水桶往水缸裏倒呢。

他蹲在井邊烤井,她又蹲在他身邊看著他烤,倆人的呼吸又交彙在一起了,他不敢看她,她卻頻頻看他,她覺得他真像她的親人,她真想永遠的這樣挨在他身邊,可是,人家將來要娶媳婦的,不能這麼永遠要她挨著的。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被他聽到了,他這才敢扭臉看了看她,輕輕的問:“咋了?”

她脫口而出:“你有媳婦了嗎?”

他心裏一疼,扭過臉專心致誌的烤井筒,不再說話。

其實他心裏的火比他手上的火熱烈多了,他是心憂如焚呐。

她以為他是被自己的唐突給嚇住了,就臉紅紅的直後悔自己的嘴快,也不敢再提了,默默蹲在他身邊老老實實的看著井管子。

他要她去抬一抬壓水把兒,她一抬就知道烤開了,就說:“好了。”

倆人都覺得烤的太快了。

她引出了水,他就一桶一桶的給她往廚房的大水缸裏倒,很快大缸也滿了,他就留戀的看了她一眼說:“我走了。”

然後她站在廚房門口眼巴巴的看著他走。

以後,他每個七八天就來一次,每次都是晚上,每次她都站在門後等著給他開門,倆人越來越親密了,他等不得七八天就想來,她等不得七八天就倚門而盼。

冬天是寒冷的,因了它的寒冷被人們覺得它是那麼漫長,可是,過了20個冬季的勇敢,居然頭一回覺得冬天太短促了,因為春天就要來了,雪花不再下了,寒凍逐漸消失了,他——再也不能去花花家給她烤井了,這,多麼令人沮喪。

也就在這時,冬盡春始的時候,他娘的腿有一天能下地了,他驚喜的去問老中醫,老中醫說他可以帶娘走了。他細節器,撲通跪在地上給老中醫磕了一個頭。然後,他把他這些天和花花的相遇和相知說給了娘。老娘笑眯眯的說:“兒啊,娘知道你不會被一塊石頭絆倒兩次,娘相信你不會在受騙了,去吧,去跟那個苦命的閨女說咱要救她出苦海,帶她去濟南當老板娘。”

一場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又重演了一遍。

後來他問她那晚是天那麼黑,路又那麼遠,況且她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她一個大閨女咋敢肚子來他家呀。她眼睛閃亮的看著勇敢說:“彪哥,你信不信,咱們的姻緣是我姥娘一手撮合的。那夜我醒來拿著那瓶藥出了門還猶猶豫豫的來不來時,因為我一個閨女走二裏多的夜路能不害怕嗎,但是我親眼看見前麵有一個老太太的身影在蹣跚的前行,我看著那個背影很像我姥娘的樣子,我就立刻對那個聲音充滿了信任,就大著膽子跟在她後麵走起來,然後我就由她引著來到了咱家,我相信那個前麵引路的影子就是我姥娘的魂兒。”

馬德彪想起那個雪夜他被一個老婆婆引著走到她家的情形,就激動的抱住他的媳婦說:“我信,我信咱倆的姻緣是咱姥娘成全的。”

“其實,真是那個閨女的姥娘看上了從濟南府來到的馬德彪,就成就了他們這一段好姻緣,你說,是不是好人有好報?嗬嗬,要是不是我們,他也不會有機會碰到這麼好的媳婦啊?”黃鶯鶯笑吟吟的問。

黃大鷹也開心的點頭笑,他忽然長歎一聲:“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我等了太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