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消停了,老支書卻死了,在全村人的悲痛中,新支書上任了。在新支書上任不久,老廟又生事了,那裏又開始玩兒鬼出沒了。
村子裏有一個賣胡辣湯的,每天天黑黑就早起去趕集,但是趕集必須經過那座老廟門口。這天早上他用一輛木架車子推著一大桶熬好的胡辣湯,和油漬漬的小馬紮小木長桌子,在車把前綁著一架照路的小馬燈去集市上。
當經過廟門口不遠處的時候,他忽然看見燈影裏有一個身高馬大的中年人向他招手,他就趕忙停下了車子,問候了一聲:“起的早啊。”
那個人憨聲憨氣的說了聲:“早啊,餓了,喝碗胡辣湯。”
買賣人不嫌生意疏,雖然隻有一個人,這買賣也要做。他就笑嗬嗬的把車子放穩,又搬出小長桌子,放下一把小馬紮,就準備拿碗給他盛湯。他大大咧咧的說了一句:“把桌子椅子都拿下來吧,人還多哩,怕還不夠坐。”
他聽了看看空曠的四周疑惑的問:“還——還有人啊?”
“有——有人——”那漢子拖著長音笑嘻嘻的說。
他隻得把馬紮和桌子統統都放下,然後給他盛胡辣湯。又問他:“吃不吃包子?”
“吃啊,哪能不吃呢,光喝湯哪能喝飽。”
他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下給他盛了湯拿了包子放到桌子上,剛要問他人在哪時,忽然一群人就出現在了他的攤子前,他們有男有女,大多是年輕人,都看著他笑嘻嘻的。他有些心慌,就問他們:“你們這麼多人都是從哪來的呀,咋會都聚在這啊,這近處可是俺村的老廟啊,不瞞恁們年輕人說,這裏頭早些年可是不淨啊——”
“哈哈哈——”不等他說完,他們就個個笑的前仰後合的,他被笑傻了,也不知所以的跟著笑起來,就又支支吾吾的說:“恁們這麼多年輕人是去哪做工吧,是不是昨晚累了歇在這柳樹娘娘廟裏了?”
當中一個大辮子的閨女給眾人使使眼色說:“對對對,俺是結伴去做工的,昨個天黑了沒處歇,看見這座廟了就進去歇著了,準備吃了就走。”
又有幾個人吃吃的笑,但都低下頭呼嚕呼嚕的喝胡辣湯吃包子了。
一會兒,一大桶胡辣湯喝光了,一大簍子包子也吃完了,他們站起來抹抹嘴都給他掏錢。他一一接過,心裏想:今早上這生意還不錯,沒走到集上在莊邊上就賣完了,哎呀,回家再熬一鍋去,今個賣兩茬飯。
他把錢裝好一抬頭,剛才彙聚的一大群人說沒沒了,沒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一點痕跡也沒有,要不是看著空蕩蕩的胡辣湯桶和幹淨淨的包子簍,他真不相信剛才有一群人吃了他的東西。
但飯賣光了錢到腰包了是真的就成了,管人家跑哪去了幹啥,瞎操心,他心裏有些發毛的大聲斥責自己。
當他推著自己的空桶空簍子往回走的時候,好像又聽到背後有吃吃的笑聲,他回頭一看,啥也沒有,他就以為是自己耳朵作怪,但是腳下走的有些快了。
氣喘籲籲的到了家,他顧不得跟老婆說一聲,就掏出兜裏的錢來數,一掏傻眼了,兜裏的錢都是灰。
他被驚得病了足有一個多月。
還有村子一個小夥子,有天夜裏去鄰村喝喜酒,回來時有半夜了,他帶些酒意的輕飄著步子往家趕。半夜一彎新月升到了半空中,隱隱約約的看得見兩邊的莊稼葉脈和遠處的樹林。忽然他看到前麵遠處一個穿白衣裙的影子,那個影子還拖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小夥子立刻心裏一動:不會是個閨女吧。
他這樣一想步子更輕了,眼看著近了,他看清了,確實是個閨女,還是個要多好看有多還看的閨女,剩下的路他三步兩步就走完了,到了那個閨女跟前就笑嘻嘻的調戲她說:“哎,這個小妮兒,深更半夜的在這等我啊?”
誰知那個“小妮兒”居然羞怯的點了點頭,他一看心花都迸開了,也不管她是哪路神仙了,就喜滋滋的問:“哎,你認識我啊,你知道我今個從這裏過啊,你是哪莊的,我咋沒見過你呀,你是不是在集市上認的我的……”
他以為人家是暗戀他所以在這裏等他私會呢,真是情令智昏呢!乖乖。
那個閨女把背對著他吃吃的笑起來,她一笑,他更昏了,情意綿綿的說:“你叫啥名兒啊,咱去別處說話吧。”
早先的柳條林子被砍伐後都種上了莊稼,此時正是盛夏,地裏到處是黑乎乎的莊稼棵,那可真是單身男女“說話”的好地方啊。這個別處,不用說就是莊稼棵裏了。
那個閨女又是吃吃的笑著點了點頭,於是他就神魂顛倒的拉了她的手,欲領著她朝那美妙的“別處”走去。那閨女真是善解人意呀,不等他領,自己就朝路邊的一大塊玉蜀黍棵裏走去……
玉蜀黍棵子被淌的刷刷刷的響,他的心激動的通通通的跳,他覺得這閨女也太大膽了吧,但是哪有不喜腥的貓,大膽了到省了他的事兒了……
也不知在玉蜀黍棵裏走了多久,那個一直背對著他的閨女忽然肩膀一聳偷笑著問他:“你認識我不認識啊,就跟我鑽玉蜀黍棵了,不怕我是鬼?”
他聽了哈哈大笑著說:\\\"你長這麼好看,手又這麼軟乎,會是鬼?”
不錯,她的小手是握在他手心裏涼絲絲軟綿綿的,令他心酥的不得了。他又把臉貼在她脖頸上嬉皮誕臉的說:“你真要是鬼我也不怕,我還想嚐嚐女鬼的滋味呢。”
她吃吃一笑說:“真的嗎,那我就叫你嚐嚐。”
說著把頭慢慢的扭過來了——她本來在他看來很好看的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蠟一樣慢慢的融化——先融化掉了亮閃閃的額頭,又開始化兩隻黑汪汪的眼珠子,又開始化那小巧的鼻子……不等她化到嘴唇,他就暈倒了。
到天明,他爹娘四處找他找不到,直到日上三竿他從玉蜀黍棵裏爬出來了,從此見了姑娘就說是鬼。
還有村裏一個婦女走娘家回來的晚了,她就拉著孩子趕快走,走到老廟附近天就黑下來了。對於這裏最近鬧鬼她是聽說了的,但是她是個很膽大的婦女,並且從不信鬼神,她覺得那些遇鬼怕鬼的人都是自己心裏有鬼,或者把人錯看成了鬼。所以她走到這裏也不覺得怕,就是孩子到了這裏忽然兩隻小手緊抓住了她的衣襟,兩條小腿也絆緊了她的雙腿打墜,口裏嚷著“我怕怕,我要抱抱——”她不得不抱起了他。但是三歲多的孩子了,抱起來很沉了,走了一段路更抱不動了,但是孩子一感到娘想放下他就趕緊摟緊她的脖子說不下。她一會就流汗了,氣急敗壞的罵:“你爹那個死懶鬼也不知道接接咱娘倆,這天都黑了還不到家你也惦記啊。”
罵著罵著就又罵到兒子身上了,說他纏磨人,這麼大個驢熊孩子了還讓抱……
“哎呀,小兒——你跟恁娘可回來了,我早就在這接著恁了……”那個人正是她的男人——孩子的爹,他正笑吟吟的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還有些藍色的夜空裏剛能看清他的輪廓。
剛才還一肚子氣的她一看見男人果然來接他們了,臉上立刻笑開了一朵花,就嬌嗔的笑著說他:“你還知道接接俺呐,我當你是巴不得俺娘倆不回來呢,趕緊抱住吧,也不知這個小子中了啥邪了,到了這就不跑了,非得叫我抱抱他,都累死我了。”
他就笑眯眯的來接孩子,誰知那孩子見了他這個爹不但不要他抱,還拚命的朝娘的懷裏藏,嘴裏亂叫著:“我不叫他抱我不叫他抱——我害怕他我害怕他——”
她聽了不覺一皺眉頭,看著男人問:“咋了?”
他男人哈哈一笑說:“哎呀,你這個搗蛋孩子,一會不見爹就跟爹認生了是不,還是故意跟我藏貓貓啊,來,我非抱你不可。”
說著一把就奪過孩子,孩子哭的像被鬼抓,聲音她聽著都害怕。她覺得不對勁,就伸手去跟他奪孩子。他忽然咯咯咯一笑,臉立刻就變了,原來他是幾年前村裏澆地時掉進水坑裏淹死的光棍漢子水深。她渾身哆嗦著大罵:“你個死鬼水深,你死了我也是你嫂子,你竟然出來跟你侄兒瞎胡鬧,嚇壞了你侄子我不去你墳頭上挖土……”
但是,她懷裏除了嚇的渾身冰涼的孩子,四處空無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