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嬌從記事起就知道爹就是個鐵一樣古板堅硬的人,由於帶著一個閨女,他四處遊醫到任何地方到了夜裏都不在人家家裏留宿,再累再遠也要找一家可靠的小店歇宿,可是這竟然突然要提出跟一個小夥子去他家歇宿,況且聽說他又是個單身漢,年紀又跟她相仿,這,爹是糊塗了咋的?她拿眼使勁看看爹,可是爹神態自若,笑臉吟吟,不像是糊塗了呀。她暗中揣摩。
老獾這個老實疙瘩更局促了,幾天的相處下來,他覺出這個江湖遊醫雖然醫術一般,可人真是個“老江湖”——深的很,他對他不由的有些怕,跟他說話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抬頭,對這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更是如神般敬仰,別說抬眼看,就是偷瞄一眼都覺得自己有罪。可是此刻明明聽到老先生說要去他家投宿,他被驚出了一身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了。
“咋樣,小夥子,要是不歡迎的話俺就還住客店?哈哈。”老先生又捋著胡子笑嗬嗬的問了他一遍。
“願意願意願意……”他哆哆嗦嗦著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個願意。惹得嬌嬌又是一陣輕笑,但這次是掩著口吃吃的笑(笑完自己都嚇住了,她可從來沒覺著有這麼好笑過)。
老獾顯出急不可待的樣子幫嬌嬌收拾好藥物行李,用自己的木牌車推著,三人一路往柳樹村走來。
到了他的家,嬌嬌輕蹙起了眉頭:他的家麵臨當街,土坯院牆很矮,破舊的木板院門也很窄很髒,朽壞了的兩扇門之間露著一條細細的縫隙,很是破敗。“真是一看就是單身漢的家”她暗想。
他慌不迭的打開門熱情的招呼他們進家。
她進來看到這個院子很大,院子的一角有個雞窩,雞窩裏臥著一隻雞,看到來了生人拚命的叫起來。就在雞窩的旁邊有一個玉蜀黍杆搭的牲口棚子,棚子裏一頭老牛站在槽邊吃幹草料,見到主人也“哞哞”的叫起來。她立刻笑了,不禁傷感的想,自己就從來沒有過一個這樣的家。
院子地上的各處都零落著一簇簇的柳條枝子和幹柳葉子,哪都滿當當的沒有空地兒。但院子裏還是顯得很空曠,主要是因為這個大院子裏隻有兩間土坯茅屋,僅院子的西側還有一間茅草當廚房。她真不知道今夜他咋安頓她爺倆。
顯然這個家裏很少來客人,他為這兩位貴客進門急的亂了方寸,進屋又是用褂子擦凳子又是翻箱倒櫃的找茶盅,找著了茶盅又找茶葉,茶具和茶葉都有了又發現沒開水,於是又跌跌撞撞的去廚房燒水。但是廚房的水桶裏又沒水了,他跌跌撞撞的提著水桶急急去水井旁壓水。
還是嬌嬌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去替他燒水倒茶招待爹,然後她又幫著他張羅晚飯,倆人在他的家裏忙碌著的那自然親密的樣子真好像是一對小夫妻。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老人看他們的神情,誰也沒猜到吃了飯臨睡時老人忽然說的一番話。
等嬌嬌把炒好的雞蛋和青菜端到一張破木方桌子上(那蛋是從雞窩裏拿的,那青菜是老獾匆匆從地裏薅來的,隻有一點熟腸是老獾剛才從集市上捎來的)準備吃飯時,老獾拿著鐵鍁到院子裏的一棵老棗樹下去了,父女倆個都奇怪的看著他。
高大健壯的他握著鐵鍁在老棗樹下挖結實的土就像刀切豆腐般一掀一掀的掘著,一會兒聽見哢嚓一聲,他驚喜的一樣眉頭,嘿嘿笑了一聲,彎腰從土裏揪出來一壺酒,嬌嬌和爹都笑了。
他邊打那壺酒邊興致勃勃的說:“大爺,我是又不吸煙又不喝酒,所以家裏煙酒不備,可是我爹是個好喝兩口的人,那一年他不知道從哪弄來了這一壺好酒,他說這酒好的很,就不舍得喝,埋了起來,說要等家裏來貴客了才挖出來喝,可是到我爹死家裏也沒來值得拿出這壺好酒的“貴客”,這壺酒就埋在那了,今個恁老人家來算是貴客了,這壺酒也終於能重見天日了,嘿嘿。”
他說著興奮的滿臉通紅,不知怎麼的,持重的嬌嬌也臉紅了。
老獾小心翼翼的已拔出木塞子,濃鬱酒香就飄散出來了,連不喝酒的老獾和嬌嬌都情不自禁的叫:“香啊,真是好酒啊!”
老先生也美的眼都眯了起來,老獾趕緊捧著酒壺給老人倒了一盅,他也不推讓,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長籲一口氣讚歎:“好酒——”
老獾得意極了,又趕緊給老人到了一盅,老人又一飲而盡,連著喝了三盅,他的臉紅紅的了,就愜意的擺擺手示意站著給自己倒酒的老獾坐下,然後倆人吃菜老先生自斟自飲的暢談起來。
老人問:“小夥子,我看你家就這兩間屋子,今晚咱爺仨要擠擠了。”
嬌嬌一聽急紅了臉,這時老獾趕緊說:“不不不,大爺,可不敢,可不敢,你跟這個妹妹住這兩間堂屋 ,我去廚房睡。”
老人看看他,然後不客氣的點了點頭。
又問他:“你不是還有幾個姐姐嗎?幾個姐姐都對你咋樣?她們咋不給你張羅個媳婦呢,你好像比我閨女大一歲,也該有媳婦了呀?”
他憨厚的笑笑說:“我幾個姐都好,也都急著給我娶媳婦,可是我老覺著我這一沒錢二沒爹娘的,自己又沒大本事,怕娶了媳婦跟我受苦,再說也沒——我看上的……嘿嘿。”
嬌嬌又紅了臉。
老人看著他嗬嗬笑笑又點了點頭。此後就不在扯家常話了,跟他天南地北的講起他遇到過的奇人奇事來,聽得老獾眼珠子都不眨。
嬌嬌心裏說:這些我都知道,我也會講。
酒喝光了,夜也深了,但老先生看上去無一絲醉意和倦容,而是越喝越清醒,越說越有精神,嬌嬌卻不住的催促爹該休息了,爹笑吟吟的看看桌子上的杯盤說:“嬌嬌,聽你的,不說了,休息,你把這桌子收拾一下吧,收拾好了再給小夥子在廚房鋪鋪床,去吧。”
老獾可不敢,連忙站起身護住桌子說:“不不不,我收拾我收拾,剛才就麻煩妹妹做飯炒菜忙了半天,這可說啥也不敢再叫妹妹刷碗了,鋪床更不敢了……”
老人輕輕推開他的胳膊威嚴的跟閨女說:“快去。”
老獾不敢再攔了,嬌嬌也收起了嬌羞,神情自若的收拾起碗筷,一陣清脆有序的洗刷碗筷聲結束後,她擦幹淨了手來拿老獾的被褥給他鋪床。老獾不得不老老實實的看著她把席子撲到廚房的幹淨地上,然後把褥子鋪好,單子鋪好,然後把枕頭被子整齊的擺好,才走出來鋪她和爹睡的床鋪。
還好,屋子裏有兩張床,正好她爺倆一人一個鋪。可是她先鋪好了爹的床,又動手鋪她的床的時候,她爹攔住她說:“嬌嬌,小夥子,你倆都過來坐。”
老獾看了一眼嬌嬌疑惑的走到老人對麵坐下,嬌嬌低著頭走到爹旁邊坐下。老人看著老獾說:“小夥子,大爺看出來了,你是個好孩子,又有一門好手藝,將來會把日子過好的。這啥叫好日子呐?身上不冷肚裏不餓心裏不愧就是好日子。人啊,還是老實本分點好,不求大富大貴,就不會大災大難,心眼平實,日子就踏實,我遊蕩了半生,就這一個閨女,她娘早年被一條瘋狗咬死了,她就跟著我風裏來雨裏去的這麼多年,苦啊,可是我今個遇見了你,我不想再叫她跟著我受苦了,我想把她給你做媳婦,不知道你肯不肯?”
嬌嬌的臉紅的起了火,她沒料到爹會說出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話。
老獾呢真是受寵若驚呆若木雞了,他直直的坐著隻有出的氣沒有出的聲。
老先生暗暗看了他倆各自的表情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說:“好了,這事就成了,今個我做主,就在這嫁閨女了。”
老獾這才清醒過來,從椅子上滑下來就撲通撲通的給老人磕頭,連聲道謝,並連聲說自己貧窮,自己醜陋,實在是太配不上姑娘了,並發誓說他一輩子都會給老人當牛做馬服侍嬌嬌一輩子來報答他的厚愛……
老先生把他拉起來說:“我是不用你服侍的,我是個遊蕩慣了的人,不能在一個地方呆長了,那樣我會活不下去的,我隻希望你好好待嬌嬌我這一輩子便無憾無遺了。”
他又連連磕頭說保證一輩子都好好對嬌嬌。
老先生又拉他起來示意他坐好,又對閨女問:“嬌嬌,你說句話,你願意跟他老老實實的過安穩日子不?”
嬌嬌淚眼汪汪的說:“願意。”
幸福來的太突然了。老獾淚如泉湧。
老先生長籲了一口氣哈哈一笑說:“那好,今夜就是你倆的大婚日子了,你倆去廚房睡吧。我這個老爹也是老丈人就獨霸這兩間正屋了,哈哈。”
老獾低著頭遲遲不離身,老先生看看他問:“你還有啥話說,是不是嫌我這個當爹的沒給閨女啥陪嫁?”
老獾慌忙搖頭說:“不是不是,我哪敢有那個意思,我是覺著也太委屈嬌嬌了,我這娶媳婦連一桌像樣的酒席沒有,連個新屋子也沒有,甚至都沒給恁這個老丈人一點彩禮,也沒給嬌嬌買一件首飾,你看這……”他越說越羞愧了。
老先生哈哈一笑說:“好女婿好女婿,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你不給我彩禮我不給你嫁妝,這不兩清了吧,有啥愧的呀是不是?酒席呢明個你可以叫來五個姐姐商量著擺幾桌,至於新屋子,首飾啥的,就看你們以後的日子過得如何了,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閨女交到你手裏我放心,我會抽空來看看的,到時候叫我應上一聲姥爺我就知足了,哈哈——”
倆人都又紅了臉。
在老人的有一次催促下,他朝嬌嬌伸出了手,牽著她走進了他們的新房,然後輕輕的關緊了門。
第二天,老人就走了,嬌嬌深諳爹的脾性,並不挽留,隻是讓爹保證一定要常給她寫信,讓她知道他的大概行蹤,以便萬一有什麼閃失她好和老獾找到他,還跟他說到了換季的棉衣和夏衣她都給他做好,然後等他來取或者給他送去……這時候老人成了個小孩子,她成了他的母親,老獾看著心裏難受極了,覺得自己簡直可恨,把她從一個老人手裏搶了過來,他就又一次發誓一定好好待嬌嬌抵消罪過。
老人一走,他就歡天喜地的趕去各個姐姐家報喜,當五個姐姐不敢相信的跑到家裏一看,見這麼個美如天仙的人兒正在院子裏彎腰收拾院子。
弟弟從來都很淩亂不堪的院子此時幹淨的像新收割靜的麥田,她們都眼睛一亮,淚水唰唰的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