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就真難回答了,全天下都在找張元吉呢,鬼知道他在哪。
不過張大天師也真夠卑鄙的,戈壁灘上騙了匈奴大巫公不說,又跑到雲南騙了少數民族的女人,真是做慣了坑蒙拐騙的事情。
佛堂門口等了幾分鍾,那當做門,卻沒有縫隙的整塊鐵板居然從裏麵打開了,不等我看清是誰在開門,白姐姐便搶了我手中的嫁妝劍閃身進去,我緊隨其後可那鐵門卻僅僅開了一條縫,硬吸著氣,壓著肋骨擠進去便看到白姐姐噙著眼淚,瘋狂的劈砍著同樣滿臉瘋狂的菩薩屍,三十來具三麵八臂的菩薩被砍得七零八落,一地殘肢斷臂,烏黑腥臭的血漿攤在地上,緩緩流到我腳下。
做完這些,白姐姐的臉色很難看,額頭冒出一層汗珠,看她砍瓜切菜的利落身手,似乎不該這樣吃力,而她也轉身給出了答案,她說這些菩薩屍都是用她的血肉做的,其實每一劍都是砍在她的身上,切膚之痛。
我說,不是用每年吊在崖壁上的那些村民?
白姐姐說,那些人是喂給狴犴,棺材卻吸收了狴犴的生機滋養她,而她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劈砍自己的血肉與村民的枯骨拚成菩薩屍,隻有血肉相融,地藏菩薩功德圓滿的那一日才會帶著她一同離去。
說著話,白姐姐又將那黃花梨的法案劈碎,好像與丈夫吵了架的女人在拿家具出氣,她掀開黃布,將菩薩屍坐著的骨灰盒一個個掀開,取出一尊尊小壇子,狠狠的砸在地上,等佛堂裏一片狼藉之後,她蹲在地上掩麵痛哭,啜泣聲中伴隨著喃喃自語:“完了,一切都完了。”
看她哭的淒慘,我也不知道該說些啥,安慰她吧,其實我感覺她挺活該的,倒不是說她害了太多人,而是在這小村子裏搞地藏菩薩,能成功才是見鬼了,可什麼也不說,直接去找方航也不太合適,我還想打聽一下嘲天槨的問題。
隻好靜靜的看她哭泣,直到哭聲漸弱,這才試探著問道:“白姐姐呀,能不能跟你請教幾個問題?”
她擦擦眼淚,問我想知道什麼,我說:“現在看來,如果沒有朱允炆忽然出現,其實你還是把我騙了,對吧?”
她問我誰是朱允炆,又問我騙什麼?
我說,就是小地獄裏那個黑衣人呀,整天變臉的,我說你騙我的意思,就是地藏菩薩其實還是迷惑了我朋友的心智,而不是他們一心向佛,願意拋妻棄子。
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抓住嫁妝劍走到保公所的辦公室,拿那些桌椅板凳撒氣,邊砍邊說:“我不知道黑衣人叫什麼,但他應該是張元吉想要殺掉的人,這些年來不止一次來到這裏,全都被我趕走了,那人神誌不清,最聽不得洞經古樂,但我也殺不掉他,至於你說的地藏菩薩,她沒有騙你。”
正在震驚於黑衣人的身份,卻因她最後一句話傷感起來,我說:“也就是說我的兩個朋友,願意為了長生而拋妻棄子?”
白姐姐搖頭道:“不是,他們確實被蠱惑了,但做這件事的是我,地藏菩薩沒有騙你是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真相,她就是一尊被眾生念力加持了的神像,她以為自己是地藏菩薩,以為自己在坐鎮地獄,以為那些陌生人都是與佛有緣的善男信女,她也以為自己是聶婉君是地藏菩薩在人間的化身,而自己就是聶婉君一點善心所化,正因為她相信這些才有機會成為真正的地藏菩薩,而我也並非控製她,是幫她成為地藏菩薩...”歪頭掃視一眼,她低沉的說:“你能聽懂麼?”
我說,這有什麼聽不懂的,一切唯心造唄,人心能造天堂也能造地獄,她把自己當成地藏菩薩,在地獄中度化惡鬼,行地藏菩薩之事最後自然是地藏菩薩,你想讓她成為地藏菩薩就要讓她先連自己都欺騙....咦?這麼說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會失敗了!
白姐姐冷笑,晃著嫁妝劍向我走來,很不屑的說:“憑你?我為什麼會失敗?因為你這攪局的人出現了,引出那最能攪局的壞蛋,所以我失敗了,若非他才是罪魁禍首,你們又似有仇隙,我要留著你對付他,否則第一個就殺了你!”
她步步緊逼,我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我說道:“你別打我啊,撒氣也不是這麼撒的,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想錯了,哪怕我們不出現你也不會成功,你用一尊有著地藏菩薩效用的神像,然後在這裏搞出一個小地獄,佛說眾生平等,一花又是一世界,花中的小世界與花處的大世界沒有區別,小地藏菩薩度盡了小世界中的小地獄,與地藏菩薩度盡了地獄是一個效果,似乎小菩薩也是可以成佛的,一切唯心造嘛!”
白姐姐陰冷道:“你囉嗦完了沒有,你是要嘲笑我麼?”
我說不是,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你的地藏菩薩搞不好還真的功德圓滿了,她要度的並不是你搞出來的這個鬼村,也不是那虛幻縹緲的小陰間,而是由你的心造出來的這方地獄,境隨心轉,相由心生,你的心即地獄,相乃惡鬼,然後你讓地藏菩薩度別人?這可能麼?她第一個..也是最應該度的一個,其實是你呀!
看那樣子準備揍我一頓的白姐姐忽然就愣住了,喃喃道:“是我麼?要度的人應該是我麼?這怎麼可能呢?我一心向佛,從不敢有半點犯戒之處,即便騙來的福家村也精挑細選,個個有取死之道,怎麼要度的人反倒成了我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其實剛剛那一番話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思路,一切唯心造,我根本就沒聽過這句話好嘛,我身邊都是一群道士,平日裏念叨的也都是什麼北冥有魚,後來改名叫鯤,還有道生一,一生二,二和誰又把三給生出來了,哪有人會跟我說佛教知識呢。
看著白姐姐陷入瘋癲,一會捶胸大哭,痛罵這滿天神佛瞎了眼,一會又癡癡怪笑,說什麼夫君,潔兒這就來與你團聚了,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糾結,我真怕她忽然給我來一劍,帶我一起去見她夫君,便好言相勸道:“白姐姐呀,佛性從不心外顯,心生便是罪生時,我隻聽過自己做好人的,沒聽過逼著別人做好人,再讓好人來幫助自己的道理,你想救夫君,假如他在地獄,那你就自己去地獄救他出來啊,救千萬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你去地獄救一人便是地藏菩薩,又何必搞出一個菩薩去地獄幫你呢?”
白姐姐滿臉呆滯,旋即便擦幹眼淚,衝我遙遙一拜,誠懇道:“尊者一言令弟子茅塞頓開,請尊者帶弟子去地獄贖罪。”
我嚇了一跳,趕忙擺手道:“我可不去啊,你自己抹脖子就行了,我最多逢年過節給你燒點紙錢。”
白姐姐便跪倒在地,不住的向我磕頭,滿腔悲情的祈求我大發慈悲,領她去地獄為以往的惡孽贖罪。
我說這不是我不領你去,關鍵是我也不認識路呀,你叫我送你去還行,領你去就算了,而且我就是瞎叨叨幾句,我可不是尊者。
白姐姐哭聲大作,那額頭砰砰的砸在地板上還不夠,甚至跪走到我麵前祈求,眼淚和額頭的血跡就沾在我褲子和鞋子上,可這種要求怎麼能答應呢?這分明是叫我陪她去死呀!
她求著,我拒絕著,最後白姐姐發了狠,又跪著後退,先向我磕頭,隨後抓起嫁妝劍滿臉狠戾的說:“請尊者勿怪,事後白潔再向尊者請罪。”
眼看她準備送我去地獄,我急中生智,大叫道:“住手,你怎麼還在執迷不悟,地獄由心造,你已清幹淨自己心中的地獄,又跑去找地藏菩薩做什麼,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你自己後退幾步就行了,幹嘛要從這個地獄跑到那個地獄?你嫌地獄人少是怎麼?”
胡言亂語一通,隻求白姐姐別殺我,而她又被我這一席話給說愣了,看她再一次陷入癡呆,我趕忙溜著牆邊躲她遠些,心裏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好端端的跟她囉嗦什麼,她說啥就是啥唄,平時也沒發現自己有這舉一反三的本事,怎麼發揮一次差點把自己發揮的掛掉了。
縮在牆角裏,心有餘悸的盯著白姐姐,卻發現她的表情讓我驚駭萬分,那哭與笑揉.捏在一起,似在哭悔過往的不堪,喜迎將到的解脫,又好像痛哭流涕的感動這遲來的一天,一笑中釋懷當初的苦難,總之就是笑中悲哭,苦中取樂,分不出是苦還是笑的奇怪表情。
而我心裏則有個女人在感歎,是劉蒼鬆曾經說過的,是對那官賜村天師棺鬼臉的解釋。
我心中的女人說:“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
我也不知道心中為什麼會出來個女人,正要問問是誰,忽然感到一陣釋放的舒泰,那感覺無法形容,太令人羞澀,直白來說就是一瞬間高.潮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從我身體裏忽忽往外鑽,爽的我在地上哼哼唧唧,滾來滾去,飄飄欲仙兮,展翅欲去。
這陣舒爽持續了很長時間,具體有多久便不知道了,在那種狀態下我根本沒有時間的概念,隻是感覺回到現實中後,全身都空虛了,艱難的爬起來,見白姐姐仍保持那似哭似笑的姿勢跪著,我小心靠近,喊了幾聲她也不理我,我心說這該不會是死了吧?
試探著推了一把,朵朵的白姐姐居然在我麵前化為一灘白色的粉末,隨後不知道哪吹出一陣風,這粉末被風挾裹著出了門外,也帶著我的目光落到了黃土街上。
那一行人,吹吹打打,喜氣洋洋,是鬼村所有人的村民,是小陰間裏還有佛堂中的所有八臂菩薩,全都興高采烈的向村外走去,我聽不見聲,但就是感覺他們一定很歡喜。
我目瞪口呆了,便看到這群人中有兩個人轉身向我,一個是白姐姐,粲然一笑,另一個則是小陰間的地藏菩薩,笑的溫和又純淨,而我耳邊則響起她的聲音:“道兄,你助我度化地獄,我送你菩薩金身,一切妙法在心間,相見即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