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強就坐在了那個副市長的位置上,直到這個時候,村主任才發現搞求了半天,這個年輕人原來還是個副市長啊,他趕忙就撲過來和季子強一陣的握手,季子強握著他汗侵侵的手,有點不大舒服,就裝著掏煙,給村主任發了一根,這才把手從村主任的手裏抽了出來。
莊副市長舒活了一下筋骨,心情十分敞亮地踅到自己的位置那裏坐定,而主席台的正上方,一幅巨大顯眼的標語橫幅高高饑餓的狼在上空,上用鮮紅的字跡歡快而莊重地寫著:“熱烈歡迎領導親自蒞臨灣頭村新校舍搬遷典禮!”。
幾個領導對著前麵站著的零零散散的跟班隨從們,卻視而不見,旁顧無人地危襟正坐,正端莊和散亂意味相互交織之際,突然眾人耳邊聽得“咚咚咚”一陣山響,眾領導被嚇得一跳,莊副市長這段時間在小芬身上用功過多,感覺有些體虛,被這憑空傳來的巨響鬧得一激靈,屁股在尊貴的座位上歪了一歪,領導的寧靜豈能被閑雜聲音所打攪?
他剛要勃然大怒,卻顧了領導的基本修養,隨著眾人眼光循聲望去時,卻見是一長串小學生戴著鮮豔透紅的紅領巾,按照男女分列的方式,成兩隊敲著鼓,口中叫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領導光臨,感謝領導對教育的關心...”的口號,順著山坡逶迤而上了。
在最後,是一大群尤如散兵遊勇般的男女老少村民,竟然達到五六百號人之眾。等到如此蜂擁喧鬧、嘈嘈雜雜歲著學生隊伍到得典禮現場,這些毫無組織紀律觀念的群眾“轟”的四下散開,就如觀看耍猴戲一般,將整個會場團團圍定,這樣的造勢,不單是南區曆史罕見,即使是新屏市裏,委實也是十分的少有。
這其實是南區的區長精心安排的,平時這個區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尋思著,既然當了官,左右和掌握著民眾的一切,而今市裏手握實權的莊副市長如此不辭辛勞地光臨典禮儀式,當然要把聲勢造得越大越響亮越好,也為領導出現在市電視台的形象更光輝、更完美一些,於是吩咐學生素質更好的縣第一小學組織了這樣的一群歡迎隊伍。
本來,上課時間,耽擱學生的學業是每個人都知道的淺顯道理,但是校長聽了區長的意思,這當然也是長期當孩子王的他親近並向區長獻忠心的少有機會,二話不說,就安排專門負責文體的老師們組織學生,經了一段時間的排練和預演,今天總算在領導麵前露了回臉了,走在前麵帶隊的校長此時感慨萬千,波瀾起伏,拿出了少見的風發意氣,總試圖去電視台記者伸來的攝象機頭前亮亮相,他這裏倒是心情歡娛得很,哪裏知道坐在主席台上最顯眼的大領導此時晦氣的心思喲?
見是這樣的情景,莊副市長稍稍鬆了口氣,把已經湧上喉嚨的怒氣強忍著止住了,並巧妙的把身子在暗地裏扭了幾扭。
等到鑼鼓聲一停,儀式也宣告開始。首先是南區的書記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在講話裏用煽~情而莊嚴的語氣,對莊峰同誌長期以來對教育特別是南區的教育事業關心進行了冗長的回顧,間或還插了些典型的生動事例,尤其是莊副市長對本次爭取上海援建的灣頭村希望學校的種種關懷和付出心血的故事,過了大概一個半小時的樣子,他才在最後的總結裏高度頌揚了莊副市長給本地教育給予支持所蘊涵著的重要意義和深遠影響。
在結束講話時他諄諄教導廣大村民和學生,要吃水不忘挖井人,時時刻刻牢記莊副市長的恩德,特別是坐到寬敞明亮教室是學生們,一定要深刻領會“三個代表”和“科學發展觀”指導思想的重要意義,認真讀好書,為建設四化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貢獻畢生的精力和青春,為中國的繁榮昌盛作出新一代人應有的努力,來回報莊副市長的關懷和殷切希望。
然後是區長簡要介紹上海援建希望小學的簡單經過和項目完成的情況,接著村主任代表灣頭村村民表決心。
如此這般,雖然沒有南區的書記那樣長篇累牘,洋洋萬言,卻也又花去了一個小時左右,這自然也很容易理解,中國的領導嘛,都喜歡在公眾場合表現自己的演講口才和高屋建瓴能力的,但是這樣一來,等到莊副市長講話時,已經接近十一點半的時辰了。
農村人沒有任何組織觀念,也缺乏嚴密的約束措施,這個時候,怎麼著,也該回去煮飯,完成吃飯這一樁頭等重大的事,他們當然知道,即將開始的公款吃喝,永遠輪不到自己這些平頭百姓身上的,況且,這麼多觀看熱鬧、切實體會政府關懷的群眾,如果真要安排共同午餐,也極端的不現實嘛,或者安排耕作喂豬放牛等農村繁重體力活了,於是不消任何人鼓動,先是有人陸陸續續走了,等到走了四五十人的光景時分,更多的群眾再不待人鼓噪,“呼哨”一聲自動的幾乎全部散開,紛紛雜雜的各回各家去了。
而今現場即刻顯得冷落淒切起來。
現場就隻有公家身份的人還在咬牙堅持,他們有的懶散站著,有的煞有介事的嚴肅坐著,這樣剩下人群的身份就變的比較單一了,隻是這樣一來,等到莊副市長做最重要講話的時候,就憑空少了向群眾進行組織宣傳和宣講黨和政府對農村教育及各項事業的重要關心和支持的機會了。
人都不是神,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現場的官員和布置會場的工作人員都猝不及防,也是始料不及的,即如向來如其他官員自詡“英明”的區長坐在那裏,見到上述情景,心裏更是暗喝不妙。
果然,等到主持人宣布“請莊副市長發表重要講話,並為新校舍搬遷、落成剪彩”的話音一落,隻見莊副市長鐵青了臉站了起來。
這個莊副市長雖然沒有幾乎全部官員都喜歡講長話的毛病,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沒有更多群眾主體的參加,這典禮當然就無端的失去了它原本應有的意義,他在心裏暗罵鄉下人的素質低,沒有政治敏銳感,把個應該很具有宣傳意義和在群眾內心深處爆發革命的大好時機白白給浪費了。
憤慨和怒下不爭的心態下,他的講話就更加短了,隻花費了不到五分鍾的時間。
莊副市長心情不快的問季子強還有沒有什麼話說,季子強連連的搖頭,說自己來的時候沒有準備,今天就算了。
莊副市長也不勉強,接著就該後一個也是最核心的剪彩這個程序了,莊副市長見應該一睹領導風采的廣大群眾已然散去,心裏的惱怒和索然無味沒了語言可以形容,在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的示意下,他草草將那層蒙著新校舍牌子的紅布扯了下來,頭也不回,轉身背著手就走會場。
他一離開,季子強也就隻能離開了,下麵的區長,書記們因為自己的安排不周,闖了大禍,卻也不便當下將火發著,隻能拿了眼睛直直的瞪了辦公室那幫秘書一眼,都去一起小跑了碎步,氣急敗壞地隨在莊副市長和身後。
當然,他們心裏也不是很害怕的,因為他們下麵還留著自己的一招好棋,想來應該可以聊以彌補的吧?
區長便低聲下氣地挽留莊副市長和季子強,到安排好的農家去用餐。
捱了大個早上,莊副市長肚子自然也是餓了,是人當然不可能成為神,而是人就得吃飯的,莊副市長雖然窩了一肚子的火,但是這樣的火,總絕不怎麼正大光明,發起來也不怎麼地道,幹脆隻能隱忍了,他想還是給眼前這個處事不周的區上領導一個麵子吧,卻一直沒有把陰冷的臉色轉好,一直讓人無法猜測地注視前方,口裏隨便的“唔”了一聲。
區長一聽,大喜過望,連忙招呼司機和工作人員們招呼領導上車,調轉好車頭,一路直奔此前就殫精竭慮安排好的農家小院開來。
其實還早在莊副市長答應說來參加學校搬遷典禮的時候,區長就為怎樣安排莊副市長的吃喝傷透了腦筋。
既然同樣是人,莊副市長雖作為市政府權利不俗的常務副市長,其實也就具備了每個人都同樣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不但有慣常生物所需要的本能,比如也要吃要喝,要拉要撒,所以在自然屬性這個角度考慮,是同他人沒有任何區別的,或許他的吃相和拉撒的姿勢和模樣更比一般所謂的下等人更為粗魯、更為不雅。
隻是人的社會嘛,所謂“一俊遮百醜”,因為當了官,等級社會就規定了他的地位比他人更優越罷了,區長深切知道這一層,也知道莊副市長對吃是十分講究的,如味道要麻,要辣,而且具備自然的風味和內容,特別是,尤其講究吃的環境,於是未雨綢繆地早先就做了周密安排。
車行了不過五分鍾的樣子,就在一片綠蔭匝地的小院門前停了下來,這是一家本地較為殷實的人家,主人是個退休了的老幹部,他還有幾個子女都吃著國家糧,在外地參加工作,據說有個還在省裏的一個管實權的部門工作呢。
區長因為看中了他家庭院環境優美,占地廣闊,而且院心前有個令人心曠神怡的魚塘,所以前些天親自登門拜訪老退休主人,央求他到時將優美小院借用一下,款待尊貴客人。
主人本在國家單位混了一輩子,哪裏不知道這是一種容光?
當然紅光滿麵、榮幸之至地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