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太也在邊上說道,“是啊。我在這裏住了這麼多年,從小便聽長輩耳提麵命的,沒事別往外頭溜達,遇上山匪屯糧劫道,家裏連贖人的銅板都沒,就做一輩子的壓寨娘子算了,隻唬得我啊,這麼些年都不敢往清風山下過。如今可算是好了,聽老人說,這邊上的幾片山頭,可都是以前踏春的去處,被山匪給占了,卻是幾十年沒有再去看過了。”
在場的除了她和徐太太,其他人等都不是平陸縣的,自然也無法同吳太太一般深切體會,但聽得這番話,多少也有些唏噓,一時氣氛便有些沉重。
好在徐太太是個會說話的,一句兩句的,便將話題引了開。
“來之前聽說夫人最近家中事忙,還怕夫人沒空見我們兩個呢。今日好在是聽了吳太太的話上門來了,不然還真見不上哩。”
徐明薇笑道,“什麼忙不忙的,不過就是家裏那麼些活計,也累不著我來做。隻不過之前得了夫婿囑咐,要緊著門戶,才一時瞅不著時候找你們來家中坐坐罷了。還勞你們兩個惦記,也是有心了。”
徐太太又問起府中女公子,可也巧了,婉容正在這時抱了孩子過來,穿的就是上回暖宅時吳太太送的那套衣裳,袖口和褲腿都長了一點點,婉容心細,故意挽得高了,便是眾人見了,也隻當是夏天孩子怕熱的緣故。不想吳太太這做慣了針線的人眼睛毒辣,一下子便看出了症結所在,麵上便有些發紅。
徐太太不知底細,見了嬌嬌粉雕玉琢的模樣隻愛得不行,一會兒摸摸她的衝天小辮子,一會兒摸摸她藕節似的小手小腳,歎道,“果真是玉做的,可真會長,跟個仙女兒似的。也不怕夫人您生氣,原本覺著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了,這會兒見著女公子,卻覺著她更勝您一分靈氣哩。這眉眼,可真漂亮!”
婉柔一個忍不住,側頭避過耳目偷笑了一聲,這商賈出生的,可真是拿漂亮話當無本的買賣,一車一車的,也隻盡有罷了。奉承話能說得這般真誠,也是一門本事,真是學也學不來。
徐明薇自然明白徐太太這是想討好她,當娘的總是願意聽人誇讚自己孩子,因此這會兒就算心下敞亮,內心也是極高興的。
“小人兒經不得誇,徐太太可別把她給誇壞了。”老賴家的笑著湊了一聲趣。
徐太太捂嘴笑道,“女公子是個有福氣的,哪能就被我幾句話給誇壞了。”
徐明薇留意到吳太太麵色緋紅,心裏一計較,除了給嬌嬌的衣裳尺寸做大了的緣故,她也想不到別處了。她本意是想感謝她的用心,不想倒弄巧成拙了,連忙補道,“人都說七分樣貌三分打扮,徐太太您瞧著小人兒生得好看,這裏頭還有三分功底是在吳太太的手藝上哩。今天穿的這一身,全是她做的,便是京城裏最好的繡娘,也比不得了。”
又轉頭對著吳太太感謝道,“還沒多謝你這番心思,都是極費神費工夫的活兒,就我房裏這幾個懶丫頭,半年都做不出一件像樣的罷了。”
吳太太麵上緋色更甚,她本就是個嘴笨的,這番來,還是徐家的硬邀了她,推辭不過,才跟著一塊兒上了門。這會兒聽見徐明薇這樣謝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隻磕巴道,“夫人千萬別這樣說,擔不起的,擔不起的。”
徐太太在邊上看得好笑,連忙上前幫攏道,“剛才還想問夫人這女公子身上穿的是哪家做的,這麼細的手工,可真是少見了。我原本還以為是您往京城裏帶來的,隻歎自己沒這樣的好福氣,買也買不到哩。”
一時眾人麵上又多了笑意,閑話過幾茬,徐太太見著時候不早,便拉著吳主簿家的起辭。這會兒吳太太麵色已經恢複了正常,迎上徐明薇溫和的目光,隻淡笑道,“這回給姐兒做的衣裳好是好,也隻能穿個一兩個月罷,左右我在家也是閑著,再提姐兒做套秋天穿的,想來按著之前的大小,倒是足夠了。”
徐明薇也不跟她客氣,笑道,“也不必那般著急,小人兒穿的盡有哩。大小也不必自己估摸著來,左右不過隔著一條街,隨時上門來都是可以的。隻有時碰上忙的時候,別記掛了我這做主人的招待不周便好。”
吳太太有些受寵若驚,忙笑道,“這個哪裏敢,這個哪裏敢。”
徐太太聽著心裏發笑,思忖著自己當初果然沒有看走眼,暖宅那天雖然徐明薇對著幾家太太都是一般神色,但在她看來,總覺著她待吳主簿家的格外重視些。今天上門來賀喜,她自己一個人還真沒把握能被放進屋來,因此特地邀上了吳主簿家的,果真如了她的意思。
“夫人別再送了,往後還有相擾的日子,再這般客氣,我等卻是不敢再上門來了。”徐太太想完心事,笑著說道。
“我在家日子也無趣,你們隻要有空,常來便是了。”
徐太太笑道,“既如此,便聽夫人的。這幾日天氣越發熱起來,夫人若是有空,也到我那處莊子納涼來。”
徐明薇隻說好,一時將兩人送走了,回頭卻見傅恒甩了潘子等人,怒氣衝衝地往主院去了。
婉容眼尖,也瞧見了,納悶道,“爺這是怎麼了,同誰生氣呢,發這樣大的火?”
徐明薇說道,“咱們回去看看,一會兒你們也問問潘子,前頭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婉容聽得明白,徐明薇這是怕傅恒到時候不肯說,眾人隻無從相勸起罷了,便點了點頭,應道,“奴曉得了。”
一行人都不敢再嬉笑,隻跟著徐明薇疾步匆匆地回了院子,老遠便聽見傅恒在裏頭摔東西的聲音。
潘子等人都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外,見著徐明薇來,麵上都露出些喜色來。
潘子說道,“奶奶您可回來了,趕緊進去勸勸爺吧。”
婉柔便低聲罵了一句,“黑心腸的奴才,且不看看奶奶如今是什麼身份,自己跟著伺候的不想辦法攔住了主子,倒支使起別人來替你們擦屁股!”
潘子抬起臉,眾人這才注意到他左肩上還印著一個腳印,是誰留的,一目了然。
婉容等人皆是一陣抽氣聲,隻聽潘子苦笑道,“姐姐可真是錯怪小的們了。爺那脾氣,小的也隻說是沒了的,今兒便紮紮實實地受了一回,底下這些個身子骨比小的還不如,都嚇得白了臉,哪裏還敢上前攔著?”
徐明薇聽得屋裏還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歎氣道,“行了,前頭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把你家爺氣成了這樣?”
潘子苦著臉說道,“小的也不清楚,隻曉得是來了個送信的,爺見了人之後臉色變得鐵青,提著劍便往外走。段先生好不容易死勸住了,小的隻在邊上攔著,也被爺揣了一腳,這會兒胸口還疼著呢,隻怕是骨頭都斷了。”
徐明薇看他一眼,說道,“這裏沒你們的事了,下去請個大夫來看看,沒傷著是最好。”
一邊又朝婉容伸手要了孩子,竟是要抱著嬌嬌一起進去了的意思。老賴家的連忙上前來攔,“奶奶可使不得,這會兒爺正在氣頭上,為著那一樁都還不曉得,且等著爺氣消了,再去問了也不遲。您這手上抱著一個,肚子懷著一個,萬一有個什麼磕磕碰碰,可怎麼了得?!”
徐明薇聽著也有幾分道理,原本是想用孩子做“盾牌”,想必傅恒再生氣也會顧忌著些,便也不摔打東西了。現在想想,東西又值幾個錢,摔打了就摔打了,能出了氣不憋悶在心裏,也是好的。一時便改了主意,同婉柔囑咐道,“你和賴家嬸子去廚房裏要些碗啊盆啊的,送到門口去,隻敲門說我怕他屋裏不夠砸的,送來教他盡情砸了便是。”
又同碧桃說道,“你去搬個椅子來,放到那樹蔭底下,我便在那兒坐著等了。”
婉容撲哧一笑,倒惹得眾人來看她,分明笑得不知時候。她自己也曉得不好,吐吐舌說道,“奴再去給您沏一壺茶來。”
徐明薇經她一提,也想起嬌嬌該是吃點心的時候了,便叫穆氏也一同跟著去。丫頭們的動作也快,不一會兒便將徐明薇吩咐的事情一一做得了。老賴家的和婉柔兩個從廚房要了碗盤,也果真同徐明薇囑咐的一般,抬到門口敲了門。
屋裏傅恒聽見動靜,還吼了一嗓子,“滾!”
要不是曉得自己不用進去,婉柔和老賴家的還真沒準被這一嗓子給吼退了。當下兩個也隻敲門將徐明薇的意思說了,一時都退到了院子裏去。
徐明薇隻在樹蔭下乘著涼,喂著女兒吃點心,那一筐子的碗盤孤零零地放在門前,沒有被傅恒拿進去摔砸了,連帶著屋裏的動靜也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