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聽得麵上發臊,羞是有的,喜也是有的,一時也不說不出要走的話了,竟真在他屋裏站住,淡聲道,“要我留下,你可要老實些,切莫再動手動腳的了。”
冬子哪裏有不肯的,隻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一般,連聲應道,“再不會了,再不會了。”
婉容閉眼掀了他蓋傷口的棉布,又摸索著將他床上紗帳放了下來,這才往腳踏上坐了,細聲說道,“你既然肯自己去找了奶奶告情,咱們倆兒的前賬也就算是清了,從今往後誰都不要再提。”
冬子點點頭,後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背朝著自己,又隔著簾子,壓根看不見,連忙改了出聲應道,“都聽你的,姐姐你說了算。”
婉容嘴角彎了彎,又說道,“你先別急著什麼都應了。我還有幾句話,你且聽著,一件不成,我也都仔細料理你好了傷口,隻是往後也別再提了後話,隻當發了一場夢,你自去找別家的好姑娘去罷。”
冬子聞言又要著急,好在念起婉容並不喜歡這樣,才生生忍住了,說道,“姐姐且說,我都聽著。”
婉容歎了口氣,這事兒她是自懂事起,便在心裏想過不知道多少回了,因料著必定沒有那樣合意的人家,才立了今生都不發嫁的誓言,所以這會兒同冬子說來,語氣隻不急不緩的,仿佛話著家常一般。
“其首一,若是你點頭,我嫁過你家中,卻是不住婆家屋,不吃婆家飯,另外自立了門戶,一心一意過自己日子。節氣新年時候隨你回一趟婆家,短住三五日還可,長了隻你自己住去,我回主子跟前伺候。”
冬子聽得一愣,麵上有些咬牙,想說自己家裏上頭兩位本就是心慈仁善的,再好相處不過。再有家裏還未曾分了家,這樣行事,卻是不孝的很……一時不想,也沒法子給了婉容準話,隻好說道,“這事還得問過家裏,若是二老肯的,我才好應了你。”
婉容早料得如此,麵上也無太大失意,反而笑道,“這事本來就該問過家裏,且我還長你幾歲,家裏長輩曉得了定是不喜,你原不該就這般來招惹了我的。”
說得冬子麵上一紅,一聲都不敢吭,心裏隻把自己罵了個底朝天。
婉容隻是說了事實,並無多少真正責怪了他的意思,因而隻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其二,日後我爹不是你爹,來家裏混賬了,我敵不過他,還要你出手打了他出去,隻打得他不敢上門來才好。這事落在旁人眼裏,一句無情無義不仁不孝定是逃不脫的,你要真敢娶我,也得有這脊梁骨能擔得住罵名才好。”
冬子仍是不吭聲,婉容淡淡笑了笑,隻是要把話說完了,“其三,你要娶了我,又有了別人,別的也不求你,隻放了我自在,別強求了才好。”
三個要求說完,婉容轉過身來朝床上的人看了看,又笑了,“你且慢慢思量,養傷的日子反正還長,想好了便遞個話來,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無用的就別多費心神了。”
冬子眼見著鼻間那縷似有似無的香味漸漸飄遠了,門板又是吱呀一響,屋裏隻靜悄悄的,好似誰也不曾來過。他一時怔怔地盯著紗簾瞧著,瞧一回,歎一聲,原以為手到擒來水到渠成了,卻是個燙手山芋,咬又咬不得,扔也舍不得。心裏煎熬過一回,終於立定了主意,喊門叫了人來,卻是往家裏帶口信去了。
自那日婉容同冬子說了清楚,兩人日後見著,並無他話,大概各自存了心,隻等著最後如何罷了。
徐明薇這邊她也照常來伺候,隻不過早走晚到些。徐明薇說了她幾次,婉容也隻是笑著搖頭,回道,“領著奶奶的月錢,自當是要做了活的。”
徐明薇拿她沒辦法,隻好不再重提舊話。傅恒在她屋裏瞧見幾次,倒也好奇問過,她這大丫頭同他小廝的婚事到底怎麼說。哪想得到就連做主子的徐明薇,也摸不清楚丫頭心裏的打算,隻無奈搖頭,心裏也是好笑。尋常家裏做婚事的,隻一個看對眼,彼此點了頭,也就做成了。婉容和冬子兩個倒好,拖拖拉拉地快五六天了,竟也一點苗頭都不顯。
傅恒原也隻是好奇問問,這會兒陪著徐明薇吃完了長壽麵,起身消食,拉著她便往外頭院子裏繞,路上也漸漸說起前頭的事情來。
“雲平派出的探子總算是找著了那處溶洞,隻是地方窄小,還有幾段非練家子不能過也,剿匪的事情還需從長計議。我原本這事能早些了了,不想又要往後拖些時候。你在家要是覺著煩悶,大可請了主簿娘子來家裏玩耍。前些天聽見吳主簿說起,他家也有幾個小的,有一個也不比嬌嬌大多少,請了過來也好給嬌嬌添個夥伴。”
徐明薇點頭笑道,“前頭事上我也不甚懂,你隻莫心急,緩緩圖之才是穩妥哩。那主簿娘子我是記得的,清清爽爽的一個人,暖宅那天做了一套子衣裳鞋子給嬌嬌,隻是尺寸估摸不著,做得有些大了,一時還穿不得,得再等上三五個月才能用。不提這個,用心卻是真切,既有你這話,我明後天瞅著她若是得空,便請了人來家裏頑罷。”
傅恒笑道,“請了人來是好,隻是自己別勞累著了,些許事情都分派給丫頭們料理便好。”
正說著話,忽地聽老賴家的急匆匆一路跑來,徐明薇麵上有些驚訝,平日裏可從不見她這樣慌張失了身份的,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不好的,連忙問道,“這是為著什麼事兒?”
老賴家的揚起臉,滿麵喜色,歡喜回道,“哎呦奶奶,您可曉得這會兒是誰來了?便是想破了腦袋,隻怕也猜不著哩!”
傅恒聽著那一句“想破了腦袋”便是不喜,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瞧得老賴家的脖子一縮,不該再賣乖,隻老老實實說道,“是房師傅隨著莒南威寶她們來了,還有夢婷夢央那兩個小的,旁的還有一個,長得黑黑壯壯的,老奴隻當他是趕車的,卻不見人走,竟也堂堂正正地跟著師傅進了大門。老奴一時沒得時間細問,趕著來報了奶奶。但看著房師傅同他說話的神色,估計也是咱家的什麼人,許是太太不放心,另外派的護衛。”
徐明薇一聽房先生來了,哪裏還站得住,一拎著裙子便要往前頭跑,唬得傅恒追在後頭白了臉兒,生怕她哪裏磕著絆著,連聲叫喊不迭。
好在有前頭這麼一耽擱,房師傅一行人早進到了二門上,徐明薇才沒跑幾步遠便同人碰上了,一時各種請安做禮聲不迭,徐明薇隻愣愣看著站在門廊下的房師傅,鬆姿柏容,迎風自立,也正靜靜望著自己,笑得雲淡風輕。
“先生……”徐明薇張嘴叫了一句,旁的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京中一別,也隻一兩個月罷了,卻好似生離死別,莫名生出一般恍若隔世。
傅恒終於趕上,見著房師傅先是問了禮,見著她身後站著的黑炭,麵上便是一笑,“剛剛聽著便猜是你,果真應驗了。你們又怎會碰上,還一路來了?”
黑炭往徐明薇和傅恒身後張望了下,沒見著碧桃的影子,略有些失望,這會兒聽見傅恒問他,隻咧嘴笑道,“過了渡口,又在道上遇見,恰好先生的車子壞了輪子,行走不得,三言兩語對上,才曉得也是一家的。既是方便,就一起搭夥上路了唄。”
傅恒因而歎道,“果真是巧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話其實用著不對,放在以前,黑炭也聽不懂差別,但這回來還想著主母屋裏的丫頭,臉便莫名紅了,所幸他麵皮生得黑,眾人也瞧不出來罷了。
房師傅這時對著徐明薇笑道,“你還不叫這些丫頭起來,是要她們拜到明天早上去?”
徐明薇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叫眾人起了,一時又覺著房師傅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這般愛打趣人罷了,心裏倒生出熟悉的親切感來。
“不是帶了口信回家,叫先生莫要急著趕路,隻等秋後再慢慢上路嗎?怎地這回兒來了?”這話雖是對著房師傅說的,也有幾分責問莒南她們的意思。
房師傅聽出幾分來,隻淡笑道,“你也別怪她們,是我自己一味要來,經過這些年好生細養,我也不是那陶罐子做的,玻璃吹的,摔打不得。一路慢些走著,也是見識了不少世道哩,卻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