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蜷縮在雪地裏的小狐狸,渾身幾乎都被雪掩埋了,若不是望見了那失神的一雙寶石藍大眼睛,映雪幾乎認不出她。
憑著直覺,她能夠感受到,這也是一隻妖。
她將那小狐狸抱在懷裏,扯了扯她的耳朵把她叫醒,望著那迷蒙的大眼睛道:“你還是覺得冷麼?”
小狐狸打了個哆嗦,小小的鼻尖蹭了一下映雪的胳膊,冰冰涼涼的感覺。她心生憐愛,把小狐狸更加抱緊了一些,帶著她去了梅林。
她把瀕死的小狐狸暖了回來,又在梅林旁邊搭了一座房子,沒事的時候喜歡跟小狐狸扯東扯西……後來,後來小狐狸變成了人形。
一個甚是乖巧的小姑娘,粉粉的衣裙,笑起來有一顆小虎牙。她提了裙角,當著映雪的麵開心地轉了一個圈。
某一瞬間,映雪忽然間恍惚了。
是有多久沒有見過人了呢?自從離開段家,他再也沒有出現過。那時候正值冬季,雪鋪了一地,她一步一步走來梅林,腳下不停地打滑。即使摔倒在地,她居然也是不知道哪裏在疼了。
然後機械地站起來,遇見小狐狸,到現在大約是一年之久了吧。
那時候,她就給小狐狸起了個名字,叫做小若。
“映雪姐姐?”小若揮著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詫異地問,“映雪姐姐?你是怎麼了?”
映雪垂了睫毛,用手撥弄著梅樹上的白雪,頗有憂傷地說,“我很愛一個人。遇見他的時候,他笑得很君子,遇見他的時候,他跟我說要帶我回家。可是我一個人離開了他,他卻從來沒有來找過我。我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我也以為我已經能夠把他忘記……可是我,還是很想念他。”
很想念,很想念。
映雪才知道,原來想念這種東西,是可以隨著時間而逐漸濃稠,逐漸地……滲入血脈。
像是釀酒一般,越是時間久了,那壇酒就會愈加醇濃。
“我想去見他。”
然而這種話,也就是說說算了,她根本不知道該以一種怎樣的身份去見他,也不知道他那時候的聯姻有沒有成功。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那個人的眼中,算什麼。
小若從她的眼睛裏麵看到了無盡的絕望,同時又伴隨著極其微弱的希望。她方知這心心愛愛的姐姐,也跟著那群凡人一樣,墮入了情的巨網。
她蹲在映雪的跟前,語重心長:“映雪姐姐,感情這種事情,我們身為妖還是不要招惹的好。我就曾見過一個人,不能夠顧及兩全,從而導致了長達一千年的分別。”
“那……他們放棄了麼?”
“他,並沒有。”
“所以,我還是要去試一試的呀。”映雪的眼眸之中瞬間有了光澤,像是看到了初生的太陽,“或許……或許他還記得我呢。”
或許會喜歡上呢。
“姐姐!就算他記得你,可是以後呢?他是凡人,隨著時光的流逝會越來越老,皺紋爬上了他的臉龐,你還會喜歡麼?就算你還是會喜歡,可是你不會變老的呀,那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卻無能為力?”
“我……”
小若以為她占了上風,折了一支梅花繼續咄咄逼人:“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問題,若是姐姐你都考慮好了,那不妨去找他,看他能否接受一隻妖。”
映雪退了一步,雙膝有些發軟。
她覺得這小狐狸的目光很是勾人,那一雙寶藍色眼睛幾乎能夠將她看透,把她內心所有的掙紮全部暴露出來。
她又覺得小狐狸說的是對的,可同時又沒有辦法控製自己。
糾結之時,她晚上翻來覆去沒有睡著,於是乘著微弱的月光推開了窗,一眼,便是看到漫山遍野的雪覆蓋了梅林。
一眼,瞧見一個人在梅林之間穿行,影影綽綽的。皎潔的月光落在了他的臉頰上,依舊如同當年一般,眉目深刻。
一年未見了,還是深深地刻在她的記憶之中。
映雪隱去了身形,悄悄地跟在他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聽見那人在喃喃自語。
他說:“她應該是在這裏呀,為何看不到呢?”
他說:“冬天了呀,那時候遇見她就是冬天,我在這裏等了這麼久,總該遇見了吧。”
他說:“映雪……你還是不能,原諒我麼?”
段京墨背對著她,身上早已經不是當初的錦衣華裘,破破爛爛的葛衣,上麵還縫縫補補,針腳甚是粗糙,估計是他自己打的補丁。
映雪鼻子發酸,險些落下淚來。
原來,他一直都是在晚上來尋找她?
原來,一年之後他也不曾離去。
隻不過她並沒有看到,小若也沒有看到,所以以為他是負心之人吧。映雪抹了抹鼻尖,轉身過去望著那小木屋,想要去告訴小若他一直都在!
一回眸,卻發現小若就在身後。
她板著臉,棱角處好像沾染了冬日裏的冰霜,冷酷至極:“姐姐,是我一直讓他找不到你的,也讓你看不到他。”
這一年裏,她並非沒有外出過,並非沒有半夜裏起來徘徊過,可是哪一次遇見過他呢?
走樓梯的時候希望能夠遇見他,在河邊的時候希望能夠遇見他,在熱鬧的集市上希望能夠和他擦肩而過。
這些,都沒有。
她的心在冬天變得冰冷,在夏天變得幹涸,在秋天變成了一口枯井,旁邊鋪滿了枯萎的落葉。
盡管如此,她還是保持了一丟丟的思念在裏麵,從來,從來不曾被積雪覆蓋。
“小若,讓我去試試吧。”
她不顧一切地奔向了他,即使得知他段家已經敗落,卻還是毅然決然地追隨他而去。兩個人,窩在一個小小的房子裏麵,看冬雪落盡,聽泉水叮咚。
像是兩個人的世界。
直至某一天,映雪發現自己有些胸悶,喉嚨裏總像是有一口痰堵著,無論怎樣都咳不出來。
起初她並沒有在意,爾後就開始咯血,雪白的手絹上滿是血漬。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並不能夠像普通人一般吃飯睡覺。
然後,她找到了小若。
那時候小若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踩著僅剩的幾片積雪,頭都沒抬:“映雪姐姐,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你……”
“這次並不是我的原因,本來梅樹妖就是需要新鮮的空氣,需要在人跡罕至的地方進行修習。映雪姐姐你的修習本就沒有達到一定程度,所以跟著凡人一起生活,凡人身上的濁氣會把你周圍的氣息汙染了。你必須重新進入一個幹淨的空氣進行修習,或者……變成他眼中最為難看的模樣,一天一天地死去。”
映雪詫異地望著她,這隻口口聲聲叫著自己“映雪姐姐”的小狐狸,居然能夠懂得那麼多的東西?
她說:“是時候做出選擇了,你自己,還是他?”
“選我自己。”
其實……也是為了他。
想要愛情保持在最好的模樣,就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映雪希望段京墨一直愛她如初,於是選擇了離開,在一個未知的深夜,像當年一樣,獨自一人離開。
那時候是因為賭氣,而這一次,是真正的離別。
他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於他而言,就像是一陣風,飄來浮去,最終從他的視線之中消失了,再也不見。
像是冬天的雪,融化過後,指尖隻留下了一片冰涼。
於是他發了瘋地尋找,想要告訴她,當年是他毅然決然地把婚約推掉,所以才造成了對方家族對於段家的敵視,也間接地造成了段家的沒落。
他想要告訴她,很感激她對於他段京墨的不離不棄,很想要娶她為妻,隻不過他現在一無所有。
他想要告訴她,哪怕她是妖,他也在所不辭。
可惜這些,她都沒有時間去聽了。
最終的最終,段京墨抱著奄奄一息的映雪,喃喃道:“跟我回家。”
像是當年,他也是這般說了一句話,她便是看得癡了,心,也跟著他飛走了。映雪的指尖微微抬起,漸漸地、漸漸地觸碰到了他的臉頰,也就在這一刻……悄然滑落。
小狐狸則是麵對著陸臨“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道:“上仙,奴婢不過是來還映雪姐姐的恩情,願您不要怪罪……”
“什麼時候了跟本仙說不要怪罪?”陸臨一聲怒喝,眼中仿佛能夠冒出火星來,“送你到小欒身邊,你居然不好好呆著,居然出來與妖物為伍?”
頓時我震驚了。
原來方才陸臨拔劍相向,並不是因為映雪是妖物,而是因為這扒人皮的小若……是腓腓!
居然是腓腓!
我說最近怎麼沒有見這小家夥!敢情是偷偷溜走禍害人間了!
“腓腓?”
她應了一聲,有些抱歉地看著我,一雙水汪汪的寶石藍眼睛盯得我發慌:“腓腓是為了還映雪姐姐的恩情,所以才殺了那些女子為她吸取陰氣,以此保住映雪姐姐的性命……腓腓,不想讓她陷在這感情之中,就像……”
“夠了!”陸臨冷哼一聲,鼻子裏仿佛能夠噴出煙霧來,“我們的事情豈是你一介小仙能夠評判的!”
“腓腓知錯。”
小家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磕得前額都有些發青了。
陸臨終於是抬了抬眼皮,道:“你,去無極深淵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