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回去,還沒有做到和他們一起守護那座城池,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照月劍在手,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事情,如今寧家遇難,我又怎能呆在這織歲山!
“想哭就哭吧。”
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在聽到陸臨溫和的聲音之後便是“嘩”的傾瀉而下,沾濕了他的半邊衣襟。
然而抬起頭來,我已經果斷地擦去了所有眼淚,舔了舔嘴角,腥甜的味道讓我更加清醒。
我必須回去,弄清楚整件事情。
“你能不能……”
話還未完,陸臨那寬大的手掌已經將我的手全部包住,他堅定地點點頭,溫柔地回答:“我在這,不要怕。”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織歲山的,渾渾噩噩,大腦是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事情。閉上了眼睛,偏偏又有很多的回憶不停地閃過,一幕幕都近在眼前。
想要伸手去觸摸它們,那半透明狀的回憶便如同泡沫一般,“啪”的一聲碎掉了。
什麼都沒有了。
我什麼都沒有了。
可手上還能夠感受到一絲絲溫度,那般真實的溫度,一直蔓延到心底,溫柔了我的時光。
“陸臨……我怕。”
這種時候,我在雲朵之上,在他的懷裏,蜷縮成一團,好像這樣就能夠將自己包裹起來,不去想也不去麵對那些慘劇。
他說:“我在這,不要怕。”
有了這句話,心裏便有了依靠,當我再一次踏入這方土地,停留在烏陵城城門之前,我的雙腿沒有軟下來。
這條路,我堅持一步一步走完。
就好像當初我離開這地方一般。
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再熟悉不過的寧家庭院,此時還能夠看到火燒的痕跡,撫摸著那焦黑的門框,我已經能想象出來當日那場大火是多麼慘烈。
前廳,那時候母親在這裏為我送別,在家裏的最後一頓飯,沒有花樣百出的菜式,沒有大魚大肉,很簡單很簡單的,隻有西紅柿炒雞蛋和烙餅。
但那些都是母親親手做的。
那時候,父親在這裏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額頭,笑道:“我的傻姑娘終於長大了。”他親手將一把劍贈與我,告訴我說:“此劍名喚照月,為熔岩洞月下熔岩鍛造而成,今贈予你,望你不負眾望,為寧家增光。”
那時候我說:“放心好了!要是遇到什麼小混混,我直接報上老寧的名號,保管那些人嚇得屁滾尿流!”
他笑了。
我才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皺紋被高高地牽起,很是明顯。陽光溫和,照在他身上,那根根白發甚是刺眼。
那個守護了我十八年的男人,終究蒼老了許多。
而我,再也不能守護他們。
最後能留給他們的,不過是一個決絕的背影,一個暗自決定離開的姑娘。
為什麼非要離開?
為什麼沒有再為他們多做一件事情?
為什麼沒有再多說一句告別的話?
為什麼沒有再叫一聲——爹娘?
而今他們留給我的,就隻有一地的傷痕,甚至連一具屍體都沒有,讓我如何……為他們下葬。
寧小欒,你十八年來從未為父母爭光,到現在了也不能為父母下葬,甚至之前還說他們教導得不好,你有什麼臉來說?!
寧小欒,你還曾挑剔母親的菜肴,你還曾因他們不肯放你出來跟他們吵架,你還曾離家出走!你有什麼資格!
寧小欒,你就是個不孝子!
我這個不孝子,而今再也不能聽他們說上一句話,哪怕罵一句也好;再也不能看到他們那帶著皺紋的笑容,再也不能觸碰到他們;再也不能嚐到母親親手做的菜肴,再也不能……懺悔自己的過錯。
叫聲爹娘,淚如雨下。
我深吸了一口氣,扶著牆壁走的很是緩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身體像是從中間被生生劈成了兩半,痛不欲生。
“小欒……”
是不是有誰在叫我?
我瞪大了迷蒙的眼睛,四下望去,卻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清了。下意識地抓緊了陸臨的手,還好,他還在。
他還在。
“這裏有個人還活著。”
在陸臨的牽引下,我總算是看到了那麼一個血肉模糊的人,他趴在地上,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但就是那麼一下,都讓我激動不已。
俯***去,將那人的傷口迅速包紮,擦去他臉上的灰塵,我這才辨認出來是四叔。
“四叔,你撐住,我一定會救您……”
事實上,他已經氣若遊絲,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撒手西去。
“小欒,不要、不要白費力氣。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你要節哀……他們,咳,他們想要寧家內丹……”即使到了現在這種狀況,四叔還是拚盡了全部力氣努力把這些話說完。
我忙不迭地處理他身上的傷口,瘋了似的重複那些話語:“不要說話了,不要說話了……四叔您會好好的,您一定會活下來的!”
我已經失去了那麼多,不能夠再失去……
不能再失去!
可他微微抬起的手臂,在這一刻,緩緩地垂了下去。
一片樹葉悠悠的落了下來,遮住了他的雙眼,就這樣……消逝了麼?
我不信,我不信!
隻能不停地搖著他的肩膀,試圖喚醒他——他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暫時睡著了,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一雙手從身後環住了我,陸臨說:“小欒,鬆手吧,讓四叔安穩地上路。”
四叔還沒有醒過來,我怎麼肯!
“他沒有死,他沒有!他一定還會……”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我跌坐在地上,笑了,“他不會回來了。”
父母,都不會回來了。
然而我回來了。
我坐在一株偌大的榕樹下,整個人沒有知覺地笑,笑著笑著,淚就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小青鳥停在我的肩頭,鳥喙輕輕地啄了一下我的左肩,我卻幹巴巴地坐著,幹巴巴地瞅著那張紙條。
寧家遭遇滅族,速來烏陵城。
應該是四叔的字跡,當時他是如何寫下這些話的?帶血的手微微顫抖著,卻是堅持著握住一支斷了的筆杆,每寫下一筆,都會消耗他巨大的能量,但他還是堅持到我來了……
隻等親口告訴我,他們是衝著寧家內丹來的。
而我,隻能含淚把四叔葬在寧家祖墓。
雨絲細密而下,墓碑一塊一塊地立著,我和陸臨在裏麵緩步而行,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終有一日,我的父母也會像四叔一樣葬在這個地方,埋在石碑之下,喪失了言語和行動的能力,隻是靜靜地躺著。
雨天,一定會很冷的吧。
不知為何,我不願意為他們立碑,畢竟沒有了軀體,我也無法確信他們的行蹤,或許說有那麼一絲絲的希望,總是覺得他們還會活著。
那也僅僅是幻想罷了。
從墓地回到寧家古宅,想要把這個地方重新收拾收拾,起碼打掃得幹幹淨淨,好留給我一個念想,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丟失了唯一的希望。
陸臨在一個暗格裏找到了父親給我留下的信,邊緣被燒了一些,幸好字跡還保存得完好。
他在信上說:小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就代表你已經回到了烏陵城。因為寧家內丹,我們一直在被追殺,據為父判斷是楊家的人。找不到我們的屍體不要擔心,丟失了內丹的寧家人無法維持生命,甚至靈魂。最後,在織歲山好好修習仙術,為父所願,唯你一生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幻想了。
沒有了你們,我該如何……苟且偷生。
“上麵寫了什麼?”
在我讀信的時候,陸臨非常有風度地停在旁邊,並沒有跟著看上麵的內容。
我顫抖著手將那封信折好,放在了浮沉戒的空間之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再平靜一些。
“是楊家的人。”
陸臨似乎想起了什麼,揉了揉太陽穴,似乎頗為頭疼的樣子:“是那天追你的人?”
還記得初遇他那天,梨花開得很好,我被楊澹追到一個狹窄的巷子裏麵。還好陸臨及時地為我解了圍,不然我肯定免不了被他們暴打一頓,陸臨見到的很可能鼻青臉腫缺胳膊少腿的寧小欒。
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骨骼的擠壓聲在空曠的房間裏格外明顯。
“對!就是他們家!”
玉筍一般的手指覆上我的手背,帶著淡淡的涼意,像是在我焦灼不安的心上籠了一層霧,漸漸澆熄了我的浮躁。
不得不說,陸臨全身上下我最為滿意的就是這麼一雙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但又不同於女子那般溫婉娘氣,很漂亮,也很有力。
這麼一雙手,若是彈起琴來,定然是非常醉人。
而今,也是這一雙手,讓我冷靜了下來。
那微涼的指尖替我拭去眼角的淚珠,溫柔無比,甚至能夠從中感覺到他的心疼。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提議道:“陸臨,我們回去織歲山吧。我要好好修習仙術,終有一日會再次回到烏陵城,為寧家討一個公道!”
他定定地瞧著我,片刻後攬住了我的肩膀,帶著那麼一點點的霸道和自豪。
他說:“這才是我認識的寧小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