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舍得放下

“主人,突然離了升州來此,可是有何要事?”

這是遠於汴京再往南去很遠的路程,這樣算起來,就連徹影都不太清楚這裏是哪裏。

而玄武卻是一路上半句話都沒有回答過徹影,倒是沉默的有些可怕。

許是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主人,徹影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這一路上,竟是天氣極其嚴寒,雖是入冬,可著實冷了些。

到底是南北天差地別,難怪他們的都城並不喜歡建在南方,且每次流放就是放在這樣苦寒的地方。

這一條官道兩旁,並沒有什麼綠意,沙石亂起,偶爾迷了眼睛。

偶然從官道入了一片樹林,恍惚時,徹影都不知該往什麼方向去。

可看主人,卻不慌不忙,閉目塞聽一般靜靜的站在那裏。

隻片刻,就鎖定了下一個方向。

便是這個動作,叫徹影明白了。主人這是在通過某些人留下的氣息,尋找他們離開的路徑。

也難怪不用法術極速而來,如果不細細去尋,隻怕很快就找不到了。

可是這些人會是什麼人呢?

值得主人,這樣的煞費苦心?

向東而去,很快穿過了這片林子,去往一個新的村落。

村子口有一方石碑,上鐫刻“寧安村”。

“這裏,莫非是,宋遠他們……”徹影琢磨了許久,總算猜的一個答案,詢問之際,玄武便已經丟下了他。

剛走進村子,空氣中混雜了一些難以描述的味道撲鼻而來。

玄武暗叫不好,連忙飛身而去。

徹影一回頭,發覺人都沒有影了。

村子西邊那裏,有一戶最大的院子。

那裏敞著門,透過門縫看去,裏麵一片狼藉。

玄武一推,眼前的景象是慘不忍睹。

一對老夫妻橫屍水缸之旁,再旁邊躺著的,是何蘇的屍體。

頭部被重物襲擊,血跡早就凝固,來遲了,是遲來了……

玄武的心裏翻騰著一股不知什麼感覺的情緒。

隻在看見何蘇時,控製不住。

那個曾經和自己嬉皮笑臉,那自己試煉醫術的家夥,竟然一命嗚呼了?

移步慢慢的走了進去,接著,便看見了李伏。

李伏身下覆著一個女子,應是他的妻子許凝語。

他們被一柄利器直穿身體,盡管有李伏的遮擋,可惜,擋不住什麼……

玄武蹙眉,又向內繼續走著。

正堂的兩旁又是一對老夫妻,雙雙被長劍刺穿了心。

而正堂之中,是宋遠的屍首。

坐於楠木椅上,被割了喉。

血流了一地,凝了一地。

果真歹毒,不該縱容。

“主人,這……”徹影的到來,使得玄武被迫停下了憤怒。

利用神識得知,這些人是昨天正午剛死的。

“下手恨準快,是齊南的人?”徹影剛上去一步,便被玄武攔下。

玄武與他們雖有幾個月的交情,但到底是因為宋頤蘅才略感悲傷。

“放把火,將這裏燒了。”玄武此話一出,便毫不留戀的走了。

徹影呆看了看,凡人不是信奉入土為安?一把火燒了的話,未免過於簡單。

可主人已走,勢必還要跟上去。

便退出大門之外,施法降了一場火,隻將這院子燒的幹幹淨淨。

“主人,如果是齊南的人,為何不像我們一樣,一把火將這裏毀了,不是不留一點痕跡麼?”對於徹影的疑惑,玄武不知如何回答。

可這樣的問題又有何意?

“隻怕要對頤蘅下手了!”玄武突然一停腳步,猛然醒悟。

徹影吃驚了一聲,轉眼,玄武就又沒有了蹤跡。

徹影一想,壞了,齊南的人,動作如此迅猛?連忙追去。

而遠在升州的宋頤蘅,完全不知自己身處危險之中。直到玄武回到客棧,方知他們二人離了客棧,去了山中寺廟祈福去了。

玄武擔憂,便隨即追去。

“千贇,這裏的風土人情,讓我好生喜歡,而且的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家的感覺。”銀白的袍子裹得很緊,這裏的寒冬實在不敢苟同。

華千贇是習武之人,對此倒沒有那麼敏感。

“娘……娘……”忽而不遠處傳來幾聲呼喚。

宋頤蘅和華千贇好奇,便靠近了去。

枯樹之下,是一對母女。女兒似是十三四的模樣,衣著單薄,雙手通紅,臉頰耳根都是紅的通透。

也許是夢裏夢見無數次母親的模樣,聽見別人喊娘的時候,心裏頭還有些酸楚。

連忙走了過去:“你娘怎麼了?”

拿起她的手,和女兒不一樣,已經發白,且冰冷。搭了許久,並沒有任何的脈象。

再往頸部去探,仍舊如此。

“我娘……我娘是不是死了……

我……掐了人中、人中,她也不醒,我、我,娘沒有心跳了……沒有呼吸……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姐姐,你救救我娘好不好……”抽泣的厲害,且呼吸不暢,這個女孩也並不樂觀。

見狀,華千贇立馬脫下藍袍給那女孩披上。

宋頤蘅又仔細檢查了一番,的確,沒有任何的生命跡象。

宋頤蘅強忍淚水,將女孩抱入懷中:“對不起,姐姐來遲了……”

如果沒有其他舊疾,那麼她的娘親,就是活活凍死的。

而這個女孩也快到了極限,救不了她的母親,不能再錯過了診治她的機會。

“跟姐姐下山,你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擦去女孩的淚水,卻見她甚是堅韌的搖頭。

“我、我在等爹……爹說過,會回來接我和娘的……”女孩脫下袍子,蓋在她娘的身上。

又突然跪下,被宋頤蘅連忙扶起:“何事你說,姐姐一定答應你。”

“姐姐,我……想借你幾兩銀子,等我、我爹回來,一塊安葬了娘親……我們現在沒有錢,但是等我有錢了我還,我當姐姐的丫鬟也可以……”

賣身葬母是宋頤蘅以前隻聽過卻從未見過的事情,如今親眼見證時,心裏的苦痛不亞於痛失親人的女孩。

“不,好妹妹。姐姐借你,借你。”頤蘅取下袍子,又給她披上,再將全部的銀兩給了她,“別哭,你現在氣不夠用,再哭可能就要暈厥過去了。”

不等這孩子回答,遠遠聽見一聲呼喚:“沅兒!”

女孩應聲回頭,又嚎啕大哭而去:“爹爹!你、為何才來……”

那女孩的哭聲,聞著皆是悲愴。

宋頤蘅還未前去安慰,隻聽華千贇一聲喝去:“誰?”

一個飛鏢而去,一黑袍者“嗖”的一聲跑開。

華千贇想也不想就追了過去。

宋頤蘅兩邊為難,隻得連忙吩咐了那女孩的父親,趕緊安葬了夫人,帶孩子下山看病。

這才放心跟著華千贇離開的背影追去。

“千贇!千贇!”宋頤蘅按捺心中的恐慌,一麵呼喚。

陡然,從不遠處傳來打鬥聲。

“華千贇,你不要自討苦吃!”是玄武,一掌下去,華千贇是重傷無疑。還好魂劍沒有打開,否則,一劍,還真是要他命喪黃泉。

玄武是神,神的力量不是他們凡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玄武!你瘋了?”宋頤蘅擋在華千贇的身前,不可思議的望著他,“你可是神仙,你這一掌不是要了他的命麼?”

玄武拂袖,收回掌力。

退了一步道:“他本就是你的仇人,我殺了他都是應該的。”

華千贇連咳帶喘:“你是、什麼意思?”

宋頤蘅連忙扶住了他。

“十六年前的謀逆案,你們查了這麼久都沒有一點收獲?

那便讓我來告訴你。”玄武一瞬恢複平靜,道,“十六年前,你爹尹著的確夥同那個王爺打算謀反。

可就在尹著安排華子都將你們母女送離升州之際,華子都反過來向皇帝告密,因此謀反失敗。

事後,那王爺被殺之前,華子都假意告知是尹著告密皇帝,以取求榮。

導致刑場之上,那王爺臨終前尚辱罵尹著,齊南的耳目得知之後,豈會不痛恨尹家?

而最可笑的是,華子都帶著穆氏母女去往洛陽。穆氏得知真相,便將愛女,也就是你,托來洛陽探友的舊情人宋遠,將你帶走。

當天夜裏,穆氏便被華子都害死。”

玄武振振有詞,絕非捏造事實的模樣。

宋頤蘅隻覺一股憤怒之氣遊走全身:“那華子都是何人,怎麼會如此陷害?”

華千贇仔細回憶,家裏並沒有這個叫華子都的親戚,又如何怪在他的身上?

“就是你身側之人的親伯父。”玄武側過身去,倒想知曉,究竟是愛大過世仇,還是世仇之間容不下一切?

華千贇一聽便更是氣憤:“不可能!我們華家沒有這樣的齷齪之輩?

何況我爹從來沒有提過他還有個大哥!”

華千贇一時急了,咳嗽不斷,又吐了幾口血。

宋頤蘅此刻並不想因此而去討論什麼家族血海深仇,什麼冤冤相報。

她隻知道,她失去的越來越多,得到的越來越少了。

如果真的存在,和千贇有何關聯?母親亦非他所害,父親也亦非他所殺不是麼?

“千贇,你別急。就算是真的,我也相信你們家並不知情。

我也不會因此而仇恨於你……”說著,說著,宋頤蘅哭了。

她已經很努力的克製了,可淚水就是如此的不爭氣,連番滾落。

撲進華千贇的懷中,放聲大哭。

她本以為,抱著一絲僥幸,自己活著,娘說不定也活著。

甚至以為,自己定不是尹著的女兒,肯定是齊南的人搞錯了。而自己的親生父母尚在人世,終有一日,他們還會團聚。

可如今隻因為玄武的道破真相,將這一切的幻想,全部打碎。

從十六年前開始,自己就是個孤兒,名副其實的孤兒。

“頤蘅,你放心,你還有我,你不是一個孤單的人,你還有我,我們還會有一個家……我,帶你回家。”華千贇此刻已經不再想去追究那些孰是孰非,隻是越發的心疼頤蘅。

一路上,她總會一個人強忍痛苦,越發的堅韌就令他越發的擔憂。

“十幾年前就已經失去了他們,你何苦如今還要痛哭?”玄武並不十分理解人間的親情,可有一瞬,這感情似曾相識。

如果麒瑤未去,那麼那個孩子……

掩去眼底的悲哀,卻聽華千贇嘲諷道:“你是神,你當然不會理解我們凡人的七情六欲!你又怎知和父母生離死別的痛苦?”

玄武移步,正麵相對,很肯定的告訴他:“我當然不知,從來就不知我有父母,父母是何方神聖。”

對於玄武輕而易舉脫口而出的話,聽著不由得起了一陣心酸。

“都說,都說,神乃天地靈氣孕育,神力灌溉所往,千萬年方成。

你、們,果真如此?”宋頤蘅止住了哭泣,仿佛忽然覺得,是玄武更可憐。

玄武一時沒有體會到宋頤蘅言語間的含義,便沒有答複。

“罷了,都無所謂了。”宋頤蘅一刹那都想開了。

扶起華千贇,往山下去:“我們回洛陽吧,在洛陽開家醫館,我一樣可以治病救人。”

含蓄一笑,算是放下了。

不得不放下的抱負,不得不離開的故鄉。

玄武想要阻攔,想要說些挽留的話,可是控製不住。

明明想好了,祝福她這一世,再等一世便守護她永生,為何心裏仍然不肯麵對,不肯接納?

也許,舍這個字,真的很難。

一恍惚,他們已經離去。

卻忽然間感覺到了箬巫的氣息一瞬而過,頓覺不好。

卻在同時,手中魂劍躁動不安,仿佛恢複了他原有的靈氣和神力。

莫非是感應到頤蘅出事了?

“嗖”的一下,劍出鞘化作一道金光,飛了出去。

玄武一看方向,不對,頤蘅是往山下去的,怎麼魂劍是去相反的方向?

“算了,救人更重要。”玄武丟下劍鞘,直奔山下的方向而去。

相逢何必曾相識,相識何必曾相知?

相知之下可相守,相守可願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