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突然離了升州來此,可是有何要事?”
這是遠於汴京再往南去很遠的路程,這樣算起來,就連徹影都不太清楚這裏是哪裏。
而玄武卻是一路上半句話都沒有回答過徹影,倒是沉默的有些可怕。
許是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主人,徹影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這一路上,竟是天氣極其嚴寒,雖是入冬,可著實冷了些。
到底是南北天差地別,難怪他們的都城並不喜歡建在南方,且每次流放就是放在這樣苦寒的地方。
這一條官道兩旁,並沒有什麼綠意,沙石亂起,偶爾迷了眼睛。
偶然從官道入了一片樹林,恍惚時,徹影都不知該往什麼方向去。
可看主人,卻不慌不忙,閉目塞聽一般靜靜的站在那裏。
隻片刻,就鎖定了下一個方向。
便是這個動作,叫徹影明白了。主人這是在通過某些人留下的氣息,尋找他們離開的路徑。
也難怪不用法術極速而來,如果不細細去尋,隻怕很快就找不到了。
可是這些人會是什麼人呢?
值得主人,這樣的煞費苦心?
向東而去,很快穿過了這片林子,去往一個新的村落。
村子口有一方石碑,上鐫刻“寧安村”。
“這裏,莫非是,宋遠他們……”徹影琢磨了許久,總算猜的一個答案,詢問之際,玄武便已經丟下了他。
剛走進村子,空氣中混雜了一些難以描述的味道撲鼻而來。
玄武暗叫不好,連忙飛身而去。
徹影一回頭,發覺人都沒有影了。
村子西邊那裏,有一戶最大的院子。
那裏敞著門,透過門縫看去,裏麵一片狼藉。
玄武一推,眼前的景象是慘不忍睹。
一對老夫妻橫屍水缸之旁,再旁邊躺著的,是何蘇的屍體。
頭部被重物襲擊,血跡早就凝固,來遲了,是遲來了……
玄武的心裏翻騰著一股不知什麼感覺的情緒。
隻在看見何蘇時,控製不住。
那個曾經和自己嬉皮笑臉,那自己試煉醫術的家夥,竟然一命嗚呼了?
移步慢慢的走了進去,接著,便看見了李伏。
李伏身下覆著一個女子,應是他的妻子許凝語。
他們被一柄利器直穿身體,盡管有李伏的遮擋,可惜,擋不住什麼……
玄武蹙眉,又向內繼續走著。
正堂的兩旁又是一對老夫妻,雙雙被長劍刺穿了心。
而正堂之中,是宋遠的屍首。
坐於楠木椅上,被割了喉。
血流了一地,凝了一地。
果真歹毒,不該縱容。
“主人,這……”徹影的到來,使得玄武被迫停下了憤怒。
利用神識得知,這些人是昨天正午剛死的。
“下手恨準快,是齊南的人?”徹影剛上去一步,便被玄武攔下。
玄武與他們雖有幾個月的交情,但到底是因為宋頤蘅才略感悲傷。
“放把火,將這裏燒了。”玄武此話一出,便毫不留戀的走了。
徹影呆看了看,凡人不是信奉入土為安?一把火燒了的話,未免過於簡單。
可主人已走,勢必還要跟上去。
便退出大門之外,施法降了一場火,隻將這院子燒的幹幹淨淨。
“主人,如果是齊南的人,為何不像我們一樣,一把火將這裏毀了,不是不留一點痕跡麼?”對於徹影的疑惑,玄武不知如何回答。
可這樣的問題又有何意?
“隻怕要對頤蘅下手了!”玄武突然一停腳步,猛然醒悟。
徹影吃驚了一聲,轉眼,玄武就又沒有了蹤跡。
徹影一想,壞了,齊南的人,動作如此迅猛?連忙追去。
而遠在升州的宋頤蘅,完全不知自己身處危險之中。直到玄武回到客棧,方知他們二人離了客棧,去了山中寺廟祈福去了。
玄武擔憂,便隨即追去。
“千贇,這裏的風土人情,讓我好生喜歡,而且的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家的感覺。”銀白的袍子裹得很緊,這裏的寒冬實在不敢苟同。
華千贇是習武之人,對此倒沒有那麼敏感。
“娘……娘……”忽而不遠處傳來幾聲呼喚。
宋頤蘅和華千贇好奇,便靠近了去。
枯樹之下,是一對母女。女兒似是十三四的模樣,衣著單薄,雙手通紅,臉頰耳根都是紅的通透。
也許是夢裏夢見無數次母親的模樣,聽見別人喊娘的時候,心裏頭還有些酸楚。
連忙走了過去:“你娘怎麼了?”
拿起她的手,和女兒不一樣,已經發白,且冰冷。搭了許久,並沒有任何的脈象。
再往頸部去探,仍舊如此。
“我娘……我娘是不是死了……
我……掐了人中、人中,她也不醒,我、我,娘沒有心跳了……沒有呼吸……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姐姐,你救救我娘好不好……”抽泣的厲害,且呼吸不暢,這個女孩也並不樂觀。
見狀,華千贇立馬脫下藍袍給那女孩披上。
宋頤蘅又仔細檢查了一番,的確,沒有任何的生命跡象。
宋頤蘅強忍淚水,將女孩抱入懷中:“對不起,姐姐來遲了……”
如果沒有其他舊疾,那麼她的娘親,就是活活凍死的。
而這個女孩也快到了極限,救不了她的母親,不能再錯過了診治她的機會。
“跟姐姐下山,你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擦去女孩的淚水,卻見她甚是堅韌的搖頭。
“我、我在等爹……爹說過,會回來接我和娘的……”女孩脫下袍子,蓋在她娘的身上。
又突然跪下,被宋頤蘅連忙扶起:“何事你說,姐姐一定答應你。”
“姐姐,我……想借你幾兩銀子,等我、我爹回來,一塊安葬了娘親……我們現在沒有錢,但是等我有錢了我還,我當姐姐的丫鬟也可以……”
賣身葬母是宋頤蘅以前隻聽過卻從未見過的事情,如今親眼見證時,心裏的苦痛不亞於痛失親人的女孩。
“不,好妹妹。姐姐借你,借你。”頤蘅取下袍子,又給她披上,再將全部的銀兩給了她,“別哭,你現在氣不夠用,再哭可能就要暈厥過去了。”
不等這孩子回答,遠遠聽見一聲呼喚:“沅兒!”
女孩應聲回頭,又嚎啕大哭而去:“爹爹!你、為何才來……”
那女孩的哭聲,聞著皆是悲愴。
宋頤蘅還未前去安慰,隻聽華千贇一聲喝去:“誰?”
一個飛鏢而去,一黑袍者“嗖”的一聲跑開。
華千贇想也不想就追了過去。
宋頤蘅兩邊為難,隻得連忙吩咐了那女孩的父親,趕緊安葬了夫人,帶孩子下山看病。
這才放心跟著華千贇離開的背影追去。
“千贇!千贇!”宋頤蘅按捺心中的恐慌,一麵呼喚。
陡然,從不遠處傳來打鬥聲。
“華千贇,你不要自討苦吃!”是玄武,一掌下去,華千贇是重傷無疑。還好魂劍沒有打開,否則,一劍,還真是要他命喪黃泉。
玄武是神,神的力量不是他們凡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玄武!你瘋了?”宋頤蘅擋在華千贇的身前,不可思議的望著他,“你可是神仙,你這一掌不是要了他的命麼?”
玄武拂袖,收回掌力。
退了一步道:“他本就是你的仇人,我殺了他都是應該的。”
華千贇連咳帶喘:“你是、什麼意思?”
宋頤蘅連忙扶住了他。
“十六年前的謀逆案,你們查了這麼久都沒有一點收獲?
那便讓我來告訴你。”玄武一瞬恢複平靜,道,“十六年前,你爹尹著的確夥同那個王爺打算謀反。
可就在尹著安排華子都將你們母女送離升州之際,華子都反過來向皇帝告密,因此謀反失敗。
事後,那王爺被殺之前,華子都假意告知是尹著告密皇帝,以取求榮。
導致刑場之上,那王爺臨終前尚辱罵尹著,齊南的耳目得知之後,豈會不痛恨尹家?
而最可笑的是,華子都帶著穆氏母女去往洛陽。穆氏得知真相,便將愛女,也就是你,托來洛陽探友的舊情人宋遠,將你帶走。
當天夜裏,穆氏便被華子都害死。”
玄武振振有詞,絕非捏造事實的模樣。
宋頤蘅隻覺一股憤怒之氣遊走全身:“那華子都是何人,怎麼會如此陷害?”
華千贇仔細回憶,家裏並沒有這個叫華子都的親戚,又如何怪在他的身上?
“就是你身側之人的親伯父。”玄武側過身去,倒想知曉,究竟是愛大過世仇,還是世仇之間容不下一切?
華千贇一聽便更是氣憤:“不可能!我們華家沒有這樣的齷齪之輩?
何況我爹從來沒有提過他還有個大哥!”
華千贇一時急了,咳嗽不斷,又吐了幾口血。
宋頤蘅此刻並不想因此而去討論什麼家族血海深仇,什麼冤冤相報。
她隻知道,她失去的越來越多,得到的越來越少了。
如果真的存在,和千贇有何關聯?母親亦非他所害,父親也亦非他所殺不是麼?
“千贇,你別急。就算是真的,我也相信你們家並不知情。
我也不會因此而仇恨於你……”說著,說著,宋頤蘅哭了。
她已經很努力的克製了,可淚水就是如此的不爭氣,連番滾落。
撲進華千贇的懷中,放聲大哭。
她本以為,抱著一絲僥幸,自己活著,娘說不定也活著。
甚至以為,自己定不是尹著的女兒,肯定是齊南的人搞錯了。而自己的親生父母尚在人世,終有一日,他們還會團聚。
可如今隻因為玄武的道破真相,將這一切的幻想,全部打碎。
從十六年前開始,自己就是個孤兒,名副其實的孤兒。
“頤蘅,你放心,你還有我,你不是一個孤單的人,你還有我,我們還會有一個家……我,帶你回家。”華千贇此刻已經不再想去追究那些孰是孰非,隻是越發的心疼頤蘅。
一路上,她總會一個人強忍痛苦,越發的堅韌就令他越發的擔憂。
“十幾年前就已經失去了他們,你何苦如今還要痛哭?”玄武並不十分理解人間的親情,可有一瞬,這感情似曾相識。
如果麒瑤未去,那麼那個孩子……
掩去眼底的悲哀,卻聽華千贇嘲諷道:“你是神,你當然不會理解我們凡人的七情六欲!你又怎知和父母生離死別的痛苦?”
玄武移步,正麵相對,很肯定的告訴他:“我當然不知,從來就不知我有父母,父母是何方神聖。”
對於玄武輕而易舉脫口而出的話,聽著不由得起了一陣心酸。
“都說,都說,神乃天地靈氣孕育,神力灌溉所往,千萬年方成。
你、們,果真如此?”宋頤蘅止住了哭泣,仿佛忽然覺得,是玄武更可憐。
玄武一時沒有體會到宋頤蘅言語間的含義,便沒有答複。
“罷了,都無所謂了。”宋頤蘅一刹那都想開了。
扶起華千贇,往山下去:“我們回洛陽吧,在洛陽開家醫館,我一樣可以治病救人。”
含蓄一笑,算是放下了。
不得不放下的抱負,不得不離開的故鄉。
玄武想要阻攔,想要說些挽留的話,可是控製不住。
明明想好了,祝福她這一世,再等一世便守護她永生,為何心裏仍然不肯麵對,不肯接納?
也許,舍這個字,真的很難。
一恍惚,他們已經離去。
卻忽然間感覺到了箬巫的氣息一瞬而過,頓覺不好。
卻在同時,手中魂劍躁動不安,仿佛恢複了他原有的靈氣和神力。
莫非是感應到頤蘅出事了?
“嗖”的一下,劍出鞘化作一道金光,飛了出去。
玄武一看方向,不對,頤蘅是往山下去的,怎麼魂劍是去相反的方向?
“算了,救人更重要。”玄武丟下劍鞘,直奔山下的方向而去。
相逢何必曾相識,相識何必曾相知?
相知之下可相守,相守可願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