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一番風波總算安定。
謝康讓夫人告知芳筱,和尹家的婚約已毀,不必擔憂。而此後不久,芳筱收到了白芍婷的來信,信中表明,她已心想事成,很快就可以嫁給她的成哥哥了,並親口向她承諾會好好待她。
“小姐,白小姐如今可算是達成心願了。”鵲兒一邊收拾被褥,一邊笑著。
芳筱放下書信,收了起來:“語兒,我要的豎箜篌,書伯可有消息了?”
語兒,是林瑾身邊的丫鬟,年紀比芳筱和鵲兒隻長了一二年,穩重不失,通情達理。
此刻被悄悄喚來,隻為母親壽辰的宴席演出。
“回小姐,已經找到了一把極好的,再過幾日方能運來。
隻是之前小姐希望芙苓出場獻舞,如今是不行了。可有第二人選?”語兒一並參與了舉辦壽辰之事,所以具體事宜皆是了解的。隻不過前兩日為了那莫名其妙的婚事,耽誤了進程。
“不必找了,今年我自己上。”芳筱從衣櫃中取出一件淡紫的舞裙,是上月請鄰鎮有名的師父訂做的,而後放了回去。
“小姐,難道你送夫人的,就是那一張豎箜篌?”鵲兒至今不知芳筱究竟要送什麼,索性開口問了。
芳筱掩口一笑:“娘已有了爹送的一張名琴,哪裏還稀罕別的?”
語兒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鵲兒你可真是傻,若不是缺了舞者,那必然是小姐親自撫琴。記得嗎?上個月小姐譜了一首新曲子,特意不讓告訴夫人。”
一聽語兒分析,鵲兒恍然大悟,整理好被褥,匆匆跑來:“原是如此,那沒了小姐,誰能奏得了小姐的曲子?”
那一臉的焦急,實在可愛。
二人皆是忍俊不禁,啼笑皆非。
“鵲兒,喚我前來,就隻為了問那箜篌不是?”語兒捂著小腹,笑的是上氣不接下氣。
鵲兒這才反應過來,語兒自小便是學過琴的,又經夫人提點,自然不會差。這倒顯得她頗是無知:“哎呀,一時忘了。”一拍腦袋,故作懊惱。朝他們吐吐舌,不再多說。
芳筱取出琴譜:“回去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我。該怎麼藏,想必你也熟悉了。”
語兒接過,滿心歡喜。雖然小姐不是大家,但所譜皆是靜心而又令人流連忘返,仿若餘音繞梁三日而不絕。
“好期待那日盡快到來,真想再一睹小姐曼美的舞藝。”鵲兒此時貼了過來,滿口稱讚。
芳筱淡淡一笑,說到舞,她最想在一個人麵前起舞。
“小姐,我這便回去偷偷習曲去了。”欠身退下,隻留鵲兒在此伺候。
芳筱的遺憾停留的也久,故而鵲兒一眼看穿:“小姐,你可是想要見仲公子了?
這許久不見,也不知上次的事情,他會不會仍然放在心上,真是可憐了小姐自己!”最替小姐不值,可小姐偏偏喜歡那個公子。
若不是小姐不喜歡,鵲兒心裏其實很看好尹守成的。風流較仲楚陵公子三分,謙和的外貌,家境也不錯。
芳筱不悅,起身往外間去。
鵲兒自知又多舌了,連忙跟上:“小姐,鵲兒可不是那個意思。”
芳筱並沒有責備於她,細細想來,何嚐自己沒有這個念頭?可看那日,楚陵分明已有改進,卻隻因自己的一片癡心終得他由內到外的認可了嗎?
“去讓紈兒替我捎個口信給楚陵,就說未時寒月亭相見。”突然一個勁激靈回身,握住鵲兒的手吩咐著。
鵲兒嚇了一跳,顫了一顫。不過仍是點頭應著:“小姐,那我這就去。”
芳筱頷首,微微一笑,鬆開了鵲兒,重新緩緩步入內間休息去了。
心思念思,隻久遠兮。
未時左右,她一人赴了約。
隻身悄悄走去時,心裏忐忑不安。楚陵會如何作想?既然答應了會來,那便是毫不計較?還是,果然能夠完全信任了?
“筱兒?”聽得他的聲音,溫若流水,潺潺不息,當下舒心矣。
詩經裏說,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與此刻芳筱的心境再貼切不過了。
“楚陵。”芳筱不緊不慢側臉取下麵紗,理了理微亂的青絲碎發,走了過去,和他一起坐了下來。
這裏風景依舊,這裏日光正好。伴著些許微風,帶來縷縷相思,隨著話題的開啟,而訴說著心事。
“先前又是我自己過於多思,竟說出那樣的傷心話。我知道筱兒的心性,雖不會與我計較,可我,難以麵對。”
仲楚陵太息,麵色有難,眉眼皆帶著隱隱的不安和愧疚。很久很久,這溫和的臉上,再出現了這樣的神情。
記得還是很小的時候,如果芳筱有丁點不高興,總是仲楚陵來哄著,笑了才算好了。一得一失罷,長大了,反了過來。
芳筱抬了手去,撫著他微微皺著的眉間:“楚陵何出此言?這事都是日前之事,過去了便過去了,我哪裏還會記在心上?若說記在心間的,便是擔憂你。”
輕輕的每一個眼神,落在仲楚陵的心上,眼裏,回想著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小妹妹。曾以為會有著天與地那般的距離,誰能料到,如今隻在咫尺。
他難以言語,隻手握住:“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們之間,早就該能完全信任了才是。
筱兒,隻待今年參加了,博得一二職位,不屑登高望遠,隻顧你安然便可。”仲楚陵沒有太大的抱負,唯一的期待便是一屋,一茶,二人足矣。
芳筱也喜歡這樣恬靜安寧的日子,所以向往。“我明白你。”隻這四字,不需再多的深入探究。
我明白你,所以我懂你。
我明白你,所以我信任你。
我明白你,所以我願意等你。
我明白你,所以我隻喜歡你。
含蓄的意思,直白點,可不是這個意思麼?
二人接著又敘舊了很長時間,直到不能再晚矣,仲楚陵才送了芳筱一陣子,而後各自分開。
臨走的時候,芳筱是極滿足的。從她那不可言喻的表情,不難看出。
而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玄武,暗中守護。他和她相對時,她從沒有這樣的心情,除非是替她解決了不願意答應的婚事。
可為何麵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但凡一句情言,一番承諾,她就這般感恩戴德似的?或者說,受寵若驚?亦或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玄武猜不透,可更難以理解的,是自己這番心思。他想著,也許安辰宇能夠明白自己的處境,便豁然離開。
芳筱隔著麵紗撫著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心裏就跟抹了蜜似的,從裏到外都是甜滋滋的。
未曾看清楚路,險些撞上人了。
“真是抱歉……”芳筱急急忙忙退了兩步,一抬頭,看清了對方的麵容。
一身的灰白,莫名的壓抑。臉色卻極佳,是芙苓:“小姐何須如此?小姐豈會犯錯?”言語諷刺不再話下,可骨子的那一股傲氣,究竟從何處來?
芳筱咋舌,莫不是因為被趕出府,心有不甘?可她自己倒尚未計較起來,怎麼換做她惱怒來了?
“芙苓你何出此言?雖如今不再是我們謝府的丫鬟,到底還是主仆一場,分外眼紅卻是為何?”芳筱已然客氣了,也不計較她此前那般誤了事,那樣當麵羞辱楚陵,可看芙苓的態度便知,絲毫不放在心上。
“嗬,芙苓這二字,隻怕你是沒資格再喚了。”芙苓極度囂張,這態度,芳筱還是第一次見到,可算是驚訝了一番。
微啟的唇,還是合上了。再聽她言:“謝芳筱,你說你一個大家閨秀,整日跑外麵去私會情郎,麵子真是過得去。這謝府,恐怕早就是遙安的笑柄了。這就隻有你,傻得一無所知罷了。”不笑,不嘲諷,隻多了一絲的怒氣。
若說因為被趕出府而特意前來冷言冷語,諷刺一二,倒也不太像。嘴上說夠了,於她何益?
芳筱來不及質疑,隻覺得芙苓眼神裏並不一般,不是不屑一顧的嘲諷,不是心有不甘的怨恨,更加不是世俗侮辱的瞧不起。
是嫉妒,是別樣的恨意。
好像遇上的某些事,對她來說極大的不公平。
嫉妒她一出生就是富貴人家,衣食不愁,居有定所,可以使喚下人?
還是恨命運的不公,對她總是一番又一番的折磨和考驗?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可笑可笑啊,你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嫁給落魄小子,你讓你爹娘以後依仗何人?那個廢物嗎?”芙苓突然間加重了狠意,上前一步,卻足以震懾住芳筱。
但聽芙苓極端否定了楚陵,這便罷了,卻惡語相向,出口侮辱於他,最是不能容忍,伸手落掌,被芙苓接住。
“氣了?這就氣了?”芙苓一副高高在上般,凜然於芳筱的模樣,難以想象。
可芳筱並不畏懼,隻是十分惱火。仲楚陵的為人,她比任何都要了解,雖無大誌,但如此便可。還尚未被人如此踐踏過,首聞之際,斷不能容忍別人如此詆毀!
“我和楚陵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我自己的爹娘自有我來照料,更不需要別人假惺惺的噓寒問暖!”芳筱試圖掙脫,卻不知,芙苓的力氣,竟這麼重,絲毫動彈不得,“鬆開!”
朝她怒吼著,不願多待片刻。
芙苓冷冷一笑,逐漸退步,帶著滿腹的恨意,決然轉身離開。
芳筱捂著發紅的手臂,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