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石第一次見到莫桑璃,正是他無比困惑迷惘之時,那一年,他十歲,她七歲。
十歲的尹天石正為自己身上突發的異常狀況而惶惑,哪有心思去關注鄰居家的事,盡管這事在這個城郊的小鎮上已是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大新聞,他也沒心思去理會,滿腹的困惑惶然已經把他的小腦袋瓜塞得滿滿的了。
晚餐時,尹天石瞪著母親給他盛的那碗飯,心裏怦怦直跳,趁父母沒注意,手指尖在碗邊觸碰了好幾次,生怕昨天那些異狀再次發生,見無異樣,才抓起碗幾口就把一碗白飯吞了下去,菜都沒敢吃,慌忙站起身來轉身欲走。
母親詫異地看著他:“怎麼了,天石,吃著飯呢,你往哪兒跑?”
尹天石轉頭看著母親:“啊?哦,我……我吃飽了。”
埋頭吃飯的尹昊焱抬頭看了一眼兒子,尹天石頓時心虛,眼神慌張閃躲,尹昊焱笑了笑,繼續專心吃飯。
“吃飽了?”宮子衿仍驚訝地看著兒子,“菜都沒吃,就吃了一碗白飯,這就飽了?”
“真吃不下了,我做作業去了。”尹天石邊說邊往自己臥室走去。
“這會兒不吃飽,一會兒半夜餓了,可沒東西給你吃!”宮子衿衝著兒子的背影嚷道。
“我不會餓的,媽,你放心吧!”尹天石走進臥室,便立刻關上房門。
宮子衿看著兒子的臥室門,有些沒好氣的:“這孩子,今天怎麼怪怪的!”
“他說不吃了就不吃了嘛,別勉強他。”尹昊焱頭也沒抬地說道。
宮子衿看了丈夫一眼,有些不滿,卻沒再說什麼。
臥室裏,尹天石皺著眉,瞪著衣櫃瞪了半天,咬了咬嘴唇,終於下定決心走過去,打開衣櫃,從裏麵取出一團衣物,蹲下將衣物放在地上,想了一會兒,又咬了咬嘴唇,把揉成一團的衣物翻開,裏麵赫然藏了一隻黃澄澄的金碗。
尹天石一屁股坐在地上,瞪著那隻晃眼的金碗,滿臉的惶惑與苦惱。從昨天到現在,他已經不止一次地翻看這隻金碗,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知道這絕對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昨天父母出門散步前,吩咐他洗碗,他有些不情願地洗著,一個不小心,一隻碗從手中滑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他一驚,慌忙伸手去抓,沒想到一把就抓住了,正鬆了一口氣,得意自己的眼疾手快時,怪異的事情就發生了——
這隻碗竟一點點地變成了金色,從尹天石手指抓住的位置開始迅速蔓延,他驚愕地看著手中這隻碗的變化,隻是幾秒鍾時間,原本一隻普通的瓷碗就變成了一隻黃澄澄的金碗。
尹天石目瞪口呆,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驚叫了一聲,後退了幾步,像燙手般慌忙將那隻金碗扔了出去,金碗在廚房門框上撞得“鐺”一聲響,將門框楞上撞凹一小塊兒,又倒扣在地上打了幾個轉兒,發出“嗡嗡”地悶響聲,好半天才停下來。
尹天石瞠目結舌地看著那隻金碗,又看看水槽裏那些還未洗淨的碗盤,好半天一動也不敢動。忽然想起,他抬起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手仍是原來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地上那隻金碗卻是實實在在地扣在地上,金晃晃地刺著他的眼睛。他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過去,蹲下去仔細看了半天,伸手抓住碗底想要拿起來,這才發現這碗非常沉重,一抓竟然沒有抓起,他兩手協助才將碗拿了起來。
尹天石仔細觀察,這碗捧在手裏沉甸甸的,手指摩挲了幾下,硬硬的金屬感和光澤就像是母親平日裏帶的金戒指金項鏈,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一隻黃金碗,可是它原本明明是一隻普通瓷碗,怎麼會在自己的手裏就變成了這樣?
捧著金碗,尹天石張著嘴,好半天不知所措,一會兒父母就該散步回來了,該怎麼辦呢?在尹天石小小的心裏,這比打碎了一隻碗還要惶恐,想了半天,他捧著碗跑出廚房,決定把它扔到外麵去,這樣總比跟父母解釋不清要好得多,可是剛一走出廚房,就聽到大門聲響,父母的說話聲傳了進來。
尹天石慌了,抱著金碗在飯廳裏倉皇地打了幾個轉,耳聽著父母的聲音越來越近,才終於想起自己的臥室,慌忙幾步鑽了進去,反腳將房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宮子衿走到飯廳,聽到關門聲響,不僅皺了皺眉。
“幹什麼呢?天石,幹嘛把房門關那麼重?”
尹天石將金碗扔在床上,趕忙轉身反鎖房門,回答著:“哦,我不小心關重了。”
沒聽清母親究竟在門外又嘟囔了些什麼,尹天石滿腦子想的是怎麼把那隻莫名其妙的金碗藏起來,正在糾結,門外父親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天石,你怎麼在洗碗呢,水槽裏的水放得嘩嘩的,人還跑臥室裏去了,你在幹嘛呢?”
“啊?”尹天石慌了,“哦,我忘記了……我,我馬上去洗!”
尹昊焱癟著嘴笑了一下,看著兒子的房門:“算了,我去洗吧,暑假作業做完了沒?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開學了,你也該收收心了。”
“哦,我……我就是在做作業呢。”尹天石衝著門外喊了一聲,僥幸得脫。
尹昊焱搖了搖頭,轉身朝廚房走去。
尹天石左看右看,還是覺得衣櫃裏是最好藏東西的地方,將金碗用一件厚衣物包裹住,塞到衣櫃最裏麵。
這一夜,尹天石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此刻,他瞪著那隻金碗,還是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抓了半天的頭,覺得把這怪東西扔得遠遠的,然後把這事兒徹底忘掉,就當從沒發生過,才是最終解決辦法。
站起身,把碗又重新塞回衣櫃裏,走到書桌前坐下,拿出暑假作業來做,以防父母會隨時走進來。可是他哪有心思做作業,滿腦子胡思亂想惶惑不安,隻盼著父母早些出去散步,為他騰出一點自由活動的時間來。
盡管他心神不寧,飯廳裏父母說話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地傳進了他的耳朵,他有些奇怪,平時父母在飯廳說話的聲音低沉細微,他基本聽不清,可今天聽來卻特別清晰,即使他無心去聽,卻仍有片言斷語入耳來。
“昊焱,……隔壁老王……你知道吧?”
“聽說了……都在議論……”
“這老王才鰥居半年……再娶……”
“你管人家……那是……”
“……那女的蠻年輕的……帶著個女兒……聽說……”
“……老王……一個人不易……你……”
“什麼呀……男人都……”
“行了,鄰居的事……”
屋外的聲音停止了,過了半晌,尹天石聽到大門聲響,知道父母又是散步去了,他趕緊站起身來,輕輕打開房門,朝屋外望了望,飯廳裏已經沒人了,他朝廚房方向走了幾步,想再確定一下,卻見母親擰著一袋垃圾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他嚇了一跳,趕緊轉身逃避,卻被叫住了。
“天石,來,去幫我把垃圾扔了。”
“你不是要去散步嗎?”尹天石磨磨蹭蹭地轉身走近母親。
“今天不想去了,你爸說話氣人得很,不想跟他一塊兒散步,去,幫我把垃圾拿去扔了。”
“哦——”尹天石不情願地接過垃圾袋,轉身向大門走去,瞥見自己的臥室門敞開著,忙回頭看了眼母親,見母親正回身進了廚房,忙跑過去將臥室門拉攏關上,這才放心地擰著垃圾袋走出大門。
這個城郊的小鎮原是一個古鎮,被政府開發成旅遊區並重點保護,所以這一片區都不允許建築高樓,所有房子都最高不超過兩層。尹家的兩層樓房本就是家傳老宅,又恰好在這一片區內,所以得到了很好的保存,門前還有一個私人的小院落,雖陳舊,但卻是都市裏的人最羨慕的生活環境。
土生土長的尹昊焱和宮子衿,一個是這小鎮中學的物理老師,一個是小鎮醫院的醫生,都是在大城市裏讀了書,還是覺得這裏獨好,所以仍舊回到這裏過上了平凡又悠然的生活。
尹家的這處老宅,離被旅遊開發的古鎮不遠但也不近,即未遠離塵囂,又安靜得剛剛好,這是尹昊焱最為滿意的地方。
鄰居王三德的房子原本也是一座老宅,但他嫌是平房,自己靠跑運輸又小賺了些錢,所以就重新修了一座兩層樓房,門前也有個小院落,與尹家緊鄰,房子前麵有一條小馬路,偶爾會有車輛往來,馬路兩旁以及房子的左右都是茂盛的榕樹,屋後更是層層翠竹,別有一番入世隱居的翩然滋味。唯獨不足的就是王三德的新樓房稍嫌突兀了些,這也是一向齊整利落的宮子衿看不太順眼的地方。
王三德才建好了新樓房,妻子就病重去世,剛剛鰥居半年,就開著他那輛大貨車載回了他的現任妻子,這引來了小鎮的議論紛紛,尤其這位現任妻子年輕漂亮不說,還帶著一個七歲大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