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興盛的難題
這些天他們除了繼續四處去奔走,去市政府門前抗議,去廠領導的家裏鬧事,也有很多人在四處的找關係想辦法。有像秦阿姨這樣找到溫媽媽來想救廠子的,也有找門路換工作的。事情越鬧越大,眼看著這個春節要有好多人家過不好年了。
對於中國人來說,過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重要到什麼程度呢?重要到不管什麼樣的衝突,在過年麵前都可以被暫時的擱置起來。一句“大過年的”可以讓心頭再有火氣的人都可以暫時地忍住。
正因為過年的時候要這樣避免分歧,總有不少事情必須要過年之前完成。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欠債還錢。而,現在,錨鏈廠的這些廠領導們麵對的是數億的債務。
黃保領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的人群,現在這麼冷,可是今天的人比前幾天還要多。這些人裏麵有不少是老人,還有些年輕人。大多數都不是廠裏麵的麵孔,這點上來說他這個廠長可能還不算太失敗。
人群剛才高喊了一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中間還夾雜著指名道姓地罵他吃裏扒外,罵他是蛀蟲,罵他貪了大家的錢,種種侮辱性的詞語現在聽了幾天,倒也沒有多少感覺了。黃保領坐下來又點上一支煙,他昨天就沒有回去,門口堵著的人群情緒激動,他幹脆就在辦公室睡了一夜。昨天上班的時候老婆倒是和他說還是別去了,聽說有人組織了要去廠裏麵的抗議。但是他還是來了,不來這裏去哪裏呢?
在家裏?在家裏隻不過是讓他們換個地方去家門口抗議罷了。倒是要讓左右的鄰居也跟著受罪,讓小孩也跟著害怕。連廠裏的門衛都托人合夥投了一萬在這個“未來之星”裏麵,現在他倒是欠著大院裏麵幾乎每個人的錢呢。
城外的別墅,他是不敢去住了,前幾天有人找過去,幾塊磚頭把二樓的窗戶都砸碎了,監控裏麵隻看見是兩個騎自行車的小孩,那個物業經理倒是點頭哈腰的一個勁兒道歉,說著要加強安保什麼的,還要幫他修窗子。但是黃保領揮了揮手說算了。他欠著那麼多錢呢,5.7億,還不算欠銀行的,這麼多的錢都欠了,還和人計較一百兩百塊的玻璃錢幹什麼?
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呢?怎麼好好的一個計劃竟然就變成了這樣呢?黃保領看了看辦公室裏麵的幾個人,一個個都抽著悶煙,連從來不抽煙的老吳這會兒也夾了一支。窗外那麼喧鬧,屋子裏麵倒是安靜得很,報表早就看過好多遍了,那個電話也打了不下幾十次了,沒了就是沒了,強行平倉?什麼叫強行平倉?不是形勢很好,不是外彙市場風險小嗎?這個什麼港幣,新加坡元,怎麼那麼經不住呢?
“我出去和他們談談吧。”黃保領又站起來看著窗外說到,他頭也沒有回。
一直在抽悶煙的工會主席文為德聽到這個話皺了眉:“談什麼呢?人家說的也沒錯,欠債還錢,可是哪裏來的錢呢?”這些天他憑著這一張老臉,在廠區裏麵一家一家的安撫,才算是讓廠裏麵的人沒有鬧起來,可是他也知道,這隻不過是暫時的,就像昨天剛來的小魏和他說的,他家裏把準備結婚的錢都投進來了,現在沒了,這個婚怎麼結?他拿什麼去回人家,你別結婚了?這話怎麼說得出口啊。他隱約覺得,從開始他收了那個別墅的鑰匙,這個事兒就已經不對勁兒了,那個蓋別墅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總不能就這麼耗著吧,也耗不下去啊。”開腔的是旁邊坐著的分管生產的副廠長吳為念,他是工程師出身,這麼漫長地坐在這裏想不出解決的方法讓他感覺猶為不安。現在廠裏麵年底的款項沒有結,工人們又都浮著心思著急投進去的錢,生產早就停了。他心裏麵還掛心著年底的幾單貨,都是老主顧了,不能在年底發出去,對方的臉色肯定是不會好看的。不過現在廠裏麵肯定是顧不上這個事兒了。
他歎了口氣,當初怎麼想的?就把準備結原料的錢就轉去了呢?一個工廠,連買原料的錢都沒有了,還能幹什麼?而且這個事兒都沒有和自己說一聲。想到這兒,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管財務的張亞山。想出來解決方法越晚,帶來的問題就會越多。當初就不應該再往裏麵投錢。
張亞山感覺到了吳為念的目光,但是他也不在乎。這轉帳的命令是黃廠長下的,他還能不轉怎麼的?現在說這個話,也太晚了。當初那個一億投進去的時候,怎麼沒有人說投得不對,第一期分紅回來的時候,怎麼沒有人說要撤資,電話過來要追加要不然要被平倉的,怎麼沒有人說幹脆這個一億不要了?現在,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有什麼可說的。反正他這個財務副廠長口袋裏麵是一分錢也沒有,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又不是他貪的錢,憑什麼都扣到他的頭上。他可不信黃保領一點兒底都沒有留,當初可有錢沒有直接轉進廠裏麵的帳戶,他不是不知道,隻是沒必要說罷了,真要弄得魚死網破,他也不怕。
說了這麼兩三句話,辦公室裏麵又恢複了沉默。黃保領剛才是一時熱血,想著要去和外麵的市民談一談,但是還沒有走出門,他就放棄了,是啊,像他們說的,談什麼呢?人家也說錯,欠債還錢,隻不過是他們現在沒有錢可還罷了。又不是你廠裏麵的職工,誰拿他這個廠長當回事?和人說些什麼讓廠子好好開工,將來肯定會還錢?到哪裏還得出來啊?五點幾個億,又不是五十幾萬,還可以這裏湊湊,那裏拚拚。
在這樣窗外的吵嚷和窗裏的沉默的詭異對比之下,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黃保領拿起了電話,隻是聽了幾句,臉色就變了。放下電話,他對辦公室裏麵的人說到:“市裏麵來電話了,市政府會出麵牽頭找企業來收購我們。”
其他幾個人都站起身來,反應各不相同,文為德是一臉的惋惜,吳為念遺憾之中鬆了一口氣,張亞山則是完全放鬆下來,有人來買就好,有人買,就有錢回來,就能還上,就不會再這麼不死不活地拖著了。
他們已經顧不上問,會賣給誰,賣完了這個廠子還在不在,廠裏麵這麼多職工的工作怎麼辦,養老怎麼辦?
這幾天興盛集團的陳華陳董事長很頭疼,經商這麼些年,他當然知道什麼叫樹大招風。不過做生意嘛,本來就是想越做越大,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簡單直接,你小,就要被別人吃掉,你大,就有本事吃掉別人。可是問題是,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想吃的啊。想想今天中午市政府的常務副市長竟然親自跑到他的辦公室來找他談話,他這個頭就疼得更厲害。
錨鏈廠的爛攤子,他不是不知道。本來隔行如隔山,看看熱鬧就好。他和幾個朋友私下底嘲笑過錨鏈廠的黃保領異想天開,他承諾的那個收益率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最可能的情況就是拆東牆補西牆,估計可以混過幾年然後他不知道升到哪裏去,把這個大麻煩留給繼任者,還有全廠的職工。但是他沒想到這個黃保領膽子這麼大,幾個億的錢眼都不眨地就投去做外彙,他原來怎麼不知道這個黃廠長的錢這麼好拿,早知道他也去借一筆,沒準現在還能給他剩點兒呢。
但是市裏麵給他打過兩次電話,又約談過他一次之後,他就發現這個麻煩事兒居然會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陳華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做企業被市裏麵叫過去談話,和他談話的意思倒是好像市裏麵看好興盛,希望他們把這個任務接下來,至於後麵,市裏麵肯定會補償他的。當時聽到這個說法,他的臉色肯定有那麼一會兒沒控製住,要不然也不至於廖副市長的臉色有那麼一會兒那麼難看。但是他沒想到的是,竟然過了一天,廖副市長到興盛的總部來找他了。看來這件事情,市裏麵真的是急了。
陳華是白手起家,正是因為白手起家,他深深地知道上麵的一個計劃,一個指令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所以早晨廖副市長來的時候,他才會那麼誠惶誠恐地承諾一定會盡快地說服另外兩位合作夥伴,一定會盡快地給市裏麵一個滿意地答複。並不是說他個人怕了C市的這一套領導班子。興盛做到今天,早就不是隻是在C市的企業了,靠著的,也不是和C市的幾個領導搞好關係才做大的。當然也不會因為市裏麵的幾句話就真金白銀地拿出來,但是不管怎麼說,興盛的總部在這裏,和市裏麵的關係搞僵了總是不太好辦。這次市裏麵這麼直白地來壓興盛,還真是出乎陳華的意料。他有點兒後悔這幾天怎麼沒去省城,亞臨灘那邊的物流中心二期已經建成了,馬上就要剪彩了,本來應該早幾天就過去布置布置的,還有省裏麵的幾位領導要去拜個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