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至地平線升至高空,萬步天階遙遙伸入雲端,那重重雲霧繚繞的後方似藏著不可窺視的龐然大物。
白青嶼望著視線盡頭所能及,一步接連一步,不輕不重、不疾不徐的朝上攀登。
她起初外放在外的氣息,如潮水一般一點點收回體內,內斂無聲。
大音希聲,重劍無鋒,彼時的白青嶼一眼望之如一潭死水,不見波瀾;二眼再看,可窺波瀾,三眼複望,崢嶸盡藏,再難窺測。
腳下的台階如成平地,她的身影沉穩,步履看著甚為緩慢,但細心一察便能發現她一直維持著一個平穩且迅速的速度朝上走著。
轉眼間已走了百步。
後方由鳳瀾淵開路,眾人緊隨,但與她一直維持著五十步的距離。
當踏上這萬步天階之後,眾人才體會到白青嶼所感受的壓力。
他們腳下所踩著的似已不是台階,而是鋼索,他們如處在萬丈深淵之上,每一步踏下去都可能是懸空。
萬步天階千步為一關,第一關便為煉心!
白青嶼腳步不停,眾人也由著鳳瀾淵的護航緊隨在後,沒上走一步他們便發現感覺又生不同。
要說最開始他們的感覺是在深淵上走鋼索,那條鋼索還算水平線,可當到達八百步天階是時,那鋼索的坡度已近乎與地麵垂直了。
這種隨時將要墜落的危機感讓人不得不拿出妖力狠狠黏住腳下的台階,仿佛稍有不慎他們就會墜入著深淵下。
此番跑來圍觀的除了書院與十罪王等人,還有不少草莽,早已有人受不了這壓力,摔在了地上。
越往上越難,不少人頭頂大汗潺潺,但當他們看到身形未有絲毫晃動,不疾不徐朝上走著的女子時,眼裏都經不住放光。
她真的好強!
光是這份定力與心性早就注定了其不凡,不少人注意到,白青嶼此刻已在攀登第二個千層階,而她到現在……還沒用出過一點妖力!
卞言的身影早已不在萬步天階之上,雲霧繚繞的半空中,他身後懸著一柄長劍,持劍淩空使他可以窺得此時全貌,當白青嶼麵不改色的突破第一千步朝上走時,他指尖出現一個小紙人,那紙人化為流光飛射向雲端深處。
……
雲霧繚繞的深處,鬱鬱蓯蓉的林榭之間,璿璣書院顯露出其真容。其院落如石林立在這座古山各處,彼時學院所有人都圍在山巔的大廣場上。
廣場中心的圓台上坐著一名女子,她閉眼不語,若是假寐。
絕色妖嬈的身姿引人入勝,但那些縈繞在她身上的目光早已從崇拜、迷戀化為了欲色。
在這圓台後方還有一座無頂高樓,樓上坐有五人。
璿璣閣十二首座,排名應其尊位,第一首座為院首,往下皆為長老之號。
算上玲瓏女和萬步天階上的卞言,在場的首座卻隻有七人,另外五人卻是不見了蹤影。
院首墨江礪看著自山下飛來的小紙人,攤手接過展開一開,緩緩開口。
他有這一具年輕的皮囊,但那聲音卻如古稀老人。
“敵已至兩千重。”
高台上,玲瓏女的眼睛緩緩睜開,複又閉上。
……
萬步天階路,煉心、鍛骨、破神、前三層皆為人之心體魂之試練,而往後才是真刀實槍的來。
卞言在半空中看著女子未有絲毫變幻的神情,咬牙道:“我就不信,你真能挺過後麵這七重無間地獄。”
白青嶼眼前的場景已經變了,她立之地已經並非在萬步天階上,甚至不似人間。
她眼前所見是一片荒山黃土,天地暗無邊,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荒山黃土之上,一根根一米長的雪白骨刺自地麵上不斷冒了出來,那些骨刺上串著一具具的軀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掙紮嘶吼咆哮,全都於事無補。
一隻隻藍皮惡鬼從骨刺下爬了出來,掰開他們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往下拔,惡鬼將舌頭不斷拉長慢拽,便將那帶血的內髒從人嘴裏悉數拔出。惡鬼歡喜大笑,複又將那粘著內髒的舌頭串在骨刺之上。
而被拔舌的人還為死,他們嘴裏嘔著鮮血,一雙雙眼睛紛紛盯向了白青嶼這個外來者。
半空之中,卞言看到白青嶼停下了腳步,一抹笑浮上他的麵頰,“歡迎來到,拔舌地獄!”
白青嶼腳步未動,她看著眼前之景,眼前有一瞬的迷惑。
那些被拔了舌頭的人與惡鬼紛紛看著她,臉上都浮現起詭異的笑容來,緊接著便如聞到血腥味的豺狼一般朝她蜂擁而來。
來吧!來吧!
與我們一起作伴吧!
一雙雙手,一隻隻惡鬼從她的身後冒了出來,禁錮住她的身體,那一瞬,白青嶼似成了一個普通人,她身上的妖力被鎖住,也失去了和燭蟲蟲與小八之間的聯係。
幻覺?
不,不對!
一把骨刺朝她迎麵紮了過來,這一下避不開了!
骨刺深深沒入她的身體,鮮血開始蔓延,白青嶼看著自己心口的那處血跡,瞳孔微微睜大,然後她便察覺了什麼一般,唇畔綻放出笑意來。
她輕輕抹了一點血液,含在嘴中。這血液裏……沒有巫力……
這裏是幻境沒錯,但又不是!
疼痛是真實的,但眼前的一切,卻是虛妄!
譬如她受的傷,譬如她流的血。
“都給我退!”
她森然的聲音從胸腔內震蕩而出,她伸手一把捏斷了插在自己心口的那根骨刺。
那雙淩厲璀亮的黑眸裏似燃起了熊熊烈火,足以將眼前這片汙濁的地獄燒的一幹二淨。
惡鬼們眼裏帶著恐懼,他們在後退。
萬步天階之上,白青嶼睜開了眼,她再度邁開了腿朝上而去。
拔舌地獄中,她的身影一步步蔓過期間,踩著屍山血海,踏破惡鬼骨刺,將這片醜陋的地獄碾得支離破碎。
天際之上,卞言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一幕,怎麼可能!她隻停留了不過幾個呼吸而已,就看破了真相不成?
忽然,攀階中的白青嶼抬起了頭,她的目光銳利的沒入空中,似穿透了濃烈的霧色,隻射到了卞言的身上。
那雙眼睛,如是看著一個小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