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話時，牧龍心中微微一驚，但隨即還是安然坐在棺頭，回答那棺中的聲音道：“時至今日，我知我是我，而你，又是誰？”
這時，棺中卻傳出一陣笑聲，略顯喑啞，卻又似乎帶著幾分感慨之意。
“是啊，我是誰……”
“這無數歲月過去，我是誰，大概連我自己都忘了……”
“於這方宇宙而言，我是個外客，於你而言，我大概……算是為你帶來啟蒙的存在。”
麵對這等回答，牧龍內心顯然更為疑惑。
這棺中的生靈，也或許隻是一道不滅的意誌，不知自己是誰，便已然足夠神秘了，而“外客”之說，更是令人疑惑，這等於是在告訴牧龍，他不屬於這方宇宙。
還有便是“啟蒙”二字，初學、入門，方謂之啟蒙，而牧龍一路修行至今，三世以來，初次見此棺，先前從未有過任何交集，又何來啟蒙者之說？
事實上，在這之前，牧龍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幽古荒垣會發生此等變故，在這之前，甚至對於這遺跡的來曆，他從來都隻是猜測。
但如今，通過這等話，他似乎能夠確定一點，那便是這遺跡不屬於九大紀元，甚至不屬於這方宇宙。
倘若是尋常的生靈，聽聞這話，必定以為是天方夜譚，但有時候，越是強大，見識越廣，反而越容易相信未知的可能，而去質疑現有的一切，就仿佛變強、崛起，隻是為了去質疑。
牧龍，畢竟是數次殺上路盡頭的存在，他不止一次地見過那一道神秘門戶，也便相信，在那一道門戶之後，存在著無數種可能。
於是，他問道：“這方宇宙之外的來客……你可是從路盡頭來到此處的麼？”
棺中的聲音沉吟一番，道：“你說的路盡頭，是這方宇宙另一端，那一道被人看守的門戶吧？”
牧龍點頭。
於是，棺中的聲音再度響起時，便似乎帶著許多的回憶。
“我來到這方宇宙，已經很久了，曾不止一次地看著這方宇宙的生靈，沿著那一條路，從那所謂的門戶之中走出去。”
“他們應當是這方宇宙之中，為數不多的大超脫者，不再受無量量劫的製約，達到真正的永恒之境。”說起這些時，連牧龍都不免有些羨慕。
豈料，聽到這話時，灰色的古棺之中，頓時傳出一陣嗤笑聲，就像是忽然聽到一番從未有過的荒謬之言一樣。
“大超脫者，嗬……”這言語之間，分明充斥著極度地不屑。
“看來你也認為，跨越那道門，便可通往自由，隻是你又如何能夠確定，那看似如門戶的門戶，果真便是一道門戶呢？”
麵對棺中生靈這等問題，牧龍一時有些默然。
曆經三世的他，放在整個第九紀之中，的確十分古老，但與這棺中的生靈相比，似乎還隻是個無知的孩童。
但即便如此，牧龍依舊平靜，道：“我是這方宇宙的生靈，雖然曾多次殺上路盡頭，但卻從未跨越過那一道門，自然也便不知那門戶之後，究竟是什麼。”
“既然你說那所謂的門戶，未必便是門戶，那可否告訴我，它究竟是什麼？”牧龍問道。
短暫的寂靜之後，便聽棺中傳來兩個字：“可以。”
“無論是弱小，亦或是其他原因，使得你曾經未能跨越那一道門戶，對此，你都該慶幸，因為跨越那一道門戶的生靈，最終結局隻有一個，那便是消亡，而且是提前消亡。”
這等話，未免令牧龍愈發驚疑。
一直以來，路盡頭那道門戶，不都是通往永恒的大門麼，也正是如此，那八大紀元的生靈，才不惜一切，蟄伏至今，隻為殺上路盡頭，跨越那一道門戶。
要知道，能夠跨越那一道門戶，也便意味著擊敗守門人，這樣的生靈，無論放在哪一個紀元，都是至強者，若是照這棺中生靈的說法，這至強者未曾永恒，反倒先死了。
而麵對牧龍的驚疑，棺中生靈同樣並不意外，井底之蛙，在未曾跳出井口之前，天地便隻有井口大小。
他隻是問了牧龍道：“養過豬麼？”
牧龍搖頭，“沒養過，但見過，知曉是怎樣一回事。”
棺中生靈道：“如此，倘若你是個屠夫，養在豬圈裏的豬，還未到開宰的時候，便已然足夠肥碩，且跳出豬圈，想要逃跑，你會如何？”
“自然是先殺了。”牧龍這般回答，但他卻也明白，棺中的生靈問得絕不是豬，看似簡單的話中，或許隱藏著諸多驚人的真相。
而聽聞牧龍這等回答，棺中生靈顯然也是認同的。
“這便是了，與一頭豬性命相關的，隻是肥瘦的問題，與在豬圈內外並無幹係，因為它的宿命，便是被宰割，而作為屠夫，你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養的肥豬，從豬圈裏逃出去。”
“你們如此，他們也一樣。所謂的門戶，不過是一扇窗戶，讓豬圈裏的豬能夠見到陽光，看到希望，才能更快變得肥碩，而所謂的永恒，那是屠夫們所追逐的東西，可笑的是，豬圈裏的豬，卻將其視為畢生的夢想。”
“豬圈裏，何來的永恒？待這一群豬殺完，便連豬圈都搗毀了，再蓋一座新的豬圈，再養一群豬，這樣下一群豬便永遠不知上一座豬圈裏究竟發生過什麼，倘若，豬圈裏的豬得到永恒，豈非與屠夫一樣了，你是屠夫，你會願意麼？”
聽聞這一番話後，牧龍搖頭，在這一刻，他也已然聽懂棺中生靈的意思。
他似乎在用再淺顯不過的話，來告訴自己一個至為殘酷的真相。
這方宇宙，形同一方豬圈，而宇宙之中的生靈，便像是被圈養的豬玀，一個又一個的紀元過去，也被宰殺了一茬又一茬。
這等話，實在令牧龍細思極恐，難道這就是路盡頭，隱藏在那一扇門之後的真相麼？
牧龍很是不甘心，於是對棺中生靈道：“你說的道理，的確是對的，但唯有一點，我們不是豬！”
這話一出，棺中生靈便開始發出一陣大笑聲。
終於，在某一刻，這等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決。
“不，道理隻是教化的產物，修行路上，不存在道理，最大的道理，便是不講道理，所以，他們是屠夫，每一次揮動屠刀，都心安理得，毫無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