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平緩地行駛著，車夫嫻熟的技藝，讓整個車身絲毫沒有搖晃。
馬車裏，完顏傲坐在墊著白色狐皮長椅的右側，葉嫋嫋居左，一雙眸子從右側打過來，落在左側之人的身上，裏頭盛著毫不掩飾的打探與興味。
葉嫋嫋垂了垂眸子，仿若未曾看到一般，目光落在自個兒這邊的馬車窗布。
便是馬車行的再平穩，窗布仍舊前前後後一下一下的輕搖著，如同人的一世，隨著命運而起伏。
眯了眯眸子，葉嫋嫋越發覺得有些可笑。
兜兜轉轉這般久，還是同前一世交彙了，不過也好，那麼一切，就都會出現罷？
今早的試探，已經有了七分端倪，那便是無論是前世她的表麵端莊，實則一顆心全然淪陷，還是這一世當真隻冷漠以待的男子，隻要在葉府尚且頹敗之時，便會對於百般疼寵。
即便……這隻是明麵上的話。
或許，這一輩子，更是如此。
上一輩子，她因為愛著這個男人，故而他有恃無恐。
這個情況，恐怕在前一世的新婚之夜，她含羞帶怯說著祖母交代的話時，便是如此了罷。
隻怕自個兒那時在他的心裏，已經落了一個矯揉造作的名頭。
第二日從溫柔的屋裏出來，可不算是打了自個兒的臉麵嘛？
其實，前一世，她隻是說了那句話，並未說要讓這個男人從屋裏出去，隻是後來的情況，卻並非是她所能夠預料的。
她也弄不清楚，為何這個男人，明明前一世也要借助葉府之勢，為何還會出去，特意讓自個兒難堪。
然而，到了這一世，經過了昨夜與今早，葉嫋嫋都能夠尋到根源——她眼裏的愛慕。
隻道是女子慣會欲拒還迎，誰道眼前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男子，不是在欲擒故縱？
橫豎她葉嫋嫋的一顆心落在了他的身上，無論如何揉捏，還不是隨他說了算？
或許他當時的目的更是要讓自個兒明白究竟是誰離不開誰罷？
可笑的是，完顏傲的舉動，還真是讓前一世的自己看清了處境，從此更是絲毫不敢逆了他。
想想前一世自個兒的所作所為，最終下場，葉嫋嫋隻想道一句，除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冷酷無情，更是自個兒的有眼無珠。
完顏傲靜靜地看著葉嫋嫋，似乎想要從那完美無瑕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心緒起伏。
隻是到了最後，終究是讓他失望了。
那眉那眼，微微一笑之時，定然是婉約含情，媚得入骨；不笑之時，也是訴不盡的冷若冰霜，寒得透髓！
就如同此刻，他又琢磨不透這個女子在想甚了。
嘴角一勾，完顏傲眼裏閃過一絲深邃，然而，他至少現下曉得這個女子並非是全然如同昨夜那般。
再如何是葉家的女子，也是同平常女子一般，會怒，會嫉，會妒。
如此，便夠了。
一趟馬車，心思兩屬，各有籌謀，誰也不曉得誰的哪一麵是刻意為之，哪一麵又是真心流露。
“嫋嫋……”完顏傲剛開口，馬車突的停了下來，完顏傲眉頭一皺，雙臂瞬間扶住那晃動的身子。
葉嫋嫋心裏一驚，看著落在自個兒腰身上與左臂的手，反應過來後，身子便是一僵。
身子往後一撤，完顏傲手指一動，想要伸手去拉，看著葉嫋嫋的神色，卻終究停了下來。
“仔細一點兒，本殿下下去瞧瞧。”皺了皺眉，完顏傲重新回到自個兒的位置。
府裏的車夫技藝如何，他自然是曉得的，方才如此晃動了一下，定然是出了什麼讓他措手不及的差池。
“多謝殿下。”似乎沒有聽到完顏傲的囑咐，葉嫋嫋垂了垂眸子，輕輕頷首道。
完顏傲一愣，眼裏閃過一絲深色。
這句多謝，他能夠清楚的察覺到，是對著自個兒方才的那個舉動而言。
還當真是如此客氣。
想到此，完顏傲打開簾子的手一頓，轉身朝葉嫋嫋一笑，眼裏多了幾分莫名的深意:“嫋嫋還同本殿下說甚多謝？”
說罷，這才從馬車裏下了去，留下臉色微變的葉嫋嫋。
過猶不及，難不成說的就是她此刻的境地？
隻是……若是要讓葉嫋嫋再拿出前一世的姿態去對待這個男人，她還真是做不出來！
罷了，還是順其自然了罷。
“殿下。”車夫看著自家殿下下來，神色不禁變得鎮定了幾分。
“怎麼回事？”完顏傲蹙了蹙眉，用眸子看了眼不遠處停著的另一趟馬車，心裏了然了幾分，無非是兩趟馬車恰巧堵住了，無法過去罷了。
“回殿下的話，奴才正要將馬車趕過去，卻不想突然從那道巷子口出來一趟馬車……”車夫看了眼那依舊端坐著手裏握著韁繩沒有下來打算且臉色冷淡的車夫，不禁有些憤憤。
他駕的可是四殿下的馬車，這個也不曉得是哪一府的馬車，竟然堵住了道，這便算了，看到了卻也不讓。
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到了不成？
隻看著那個馬車夫，莫非還不曉得他衝撞的是四殿下？居然還如此無動於衷！
“怎麼回事？怎的突然就停了下來？”得到了完顏傲的首肯，車夫過去正要過去交涉，車簾裏傳來一道帶著三分沙啞的聲音。
車夫步子一頓，停在了當下，回頭朝完顏傲看了一眼。
方才是馬車裏頭之人未做聲，他才過去，聽他的話，難不成這個人還不曉得外頭發生了何事？
“景觀，為何不走了？”慕容清風挑了挑眉，清晰的聲音從馬車裏出來，似乎帶著一絲不解。
車夫回過頭，看了眼出來的慕容清風，嘴角動了動，慕容清風鳳眸微閃，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他道為何今日的馬車格外的平穩，原來是蕭叔親自給他駕車來了。
抬首往前看去，那一身紅色華服的男子靜靜地立在兩趟馬車之間，衣袍上的盤龍雲水栩栩如生，讓人不得不感慨此人立於當下真是貴氣淩人。
“下官見過四殿下。”上前兩步，慕容清風緩緩躬身，嘴角帶著一絲笑容。
“原是慕容大人。”看到從馬車裏出來的人，完顏傲的眸子閃了閃，點了點頭，回之以禮。
“無意冒犯，還請四殿下莫要怪罪。”慕容清風抬起眸子，毫不避諱的對上了完顏傲正打量他的眼神，淡淡道。
此事，本就說不得孰是孰非，意外之事，按照先後之序而禮讓就是。
“無事。”目光落下，完顏傲眼裏閃過一抹幽色，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半道上遇上之人，竟然會是名噪一時，炙手可熱的慕容清風。
往日裏從未打過交道，卻也曉得此人雖說麵色如玉，實則絕對是心思深沉之輩。
能夠在薛府出來之後，被葉錚所舉薦，無論裏頭的緣由是何，都值得讓人深究。
想到此，完顏傲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目光似乎能夠透過車簾看到裏頭之人。
“昨日是殿下的大喜之日，下官在此恭賀殿下。”慕容清風看了眼那馬車裏頭，鳳眸微閃，嘴角的笑容越發的溫潤。
大金皇子大婚，朝堂上的臣子雖說能夠過去慶賀，但席位之間，卻是分開了的，更有甚者，皆是送了賀禮便直接離去。
而慕容清風，便是後者。
便是他的禮，也是讓人給送了過去。
“多謝慕容大人。”完顏傲微微一笑，頷首應下，臉色也因這句話多了幾分平和。
“蕭叔，將馬車給後一些罷。”慕容清風回頭緩聲道，說罷，又將目光轉向完顏傲，躬身，“下官恭送殿下。”
完顏傲嘴角動了動，還想要說些什麼，但看著那已經恭下來的身子，眸子閃了閃，點頭道:“慕容大人不必多禮。”
不必多禮，路還是得讓的。
這天下皆是他完顏家的，更何況隻是一條道，若是平日裏，哪裏有人敢如此做？！
偏生慕容清風做的沒有一絲矯揉造作，也不見半分卑躬屈膝，仿若這本就是最平常不過之事，不得不讓人暗暗稱奇。
直到完顏傲重新坐上馬車，簾子打開的一瞬間，慕容清風抬起頭，深邃漆黑的鳳眸裏，清晰的倒映出了裏頭另一道身著藕紅色女子的身影。
纖薄的唇微揚，鳳眸眯了眯，似乎想要將那道纖細的身子定格住，最終還是無奈的被簾子阻隔在了兩端。
直到完顏傲的馬車駛出了這條道，馬再度撒開了蹄子，慕容清風才緩緩轉身，揉了揉眉心，坐回了馬車裏。
“蕭叔，方才你是故意堵了他的馬車？”清潤的話伴著三分沙啞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將出來，落入外頭中年男子的耳裏。
“公子，我隻是想看看，這個最有可能是下一個大金皇帝之人，長甚模樣。”平靜的話，再蕭項的嘴裏說出，帶著七分徹骨的寒意。
“那你現在可看著了？”笑了一聲，慕容清風不禁有幾分無奈，“如何？”
“有帝王之像，但運勢不足。”皺了皺眉，蕭項眯了眸子道。
“那麼……就他罷。”慕容清風無所謂的聲音再度傳出，眼神卻瞬間深邃得如同一汪秋水，嘴角也勾了一絲不同於往日裏弧度。
千不該，萬不該，這個人，不該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