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東風閣內,韓莫有些不安的看著靜立在窗前沉默不語的人,眼裏閃過一絲猶豫。
少年往常愛玩匕首的手中端了一碗芽色的清茶。
窗子邊的人,著了一身白色的錦服,顯得翩翩獨立,讓人不敢親近。
這世上,冷漠之人將冷漠之色顯於臉中,世人不敢親近。
熱情之人,其笑嫣然,風風火火,見人三分熟。
也有一種人,麵色從容而和煦,無論何人觀之,皆是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慕容清風便是第三種之人,然而,韓莫卻知道,他的大哥,卻也全然不是第三種之人。
他的大哥,看似能夠看人親近,然而你真要去接近之時,卻是發覺自個兒無論如何都不能夠走進他的心裏。
這種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之感,常人著實難以體會。
或許,正如雨姨所言,這世上,最該與人淡漠之人,便是他了。
然而,如今,他卻是從大哥的身上看到了一種無可奈何的蕭然之意。
“大哥,請喝茶。”韓莫將心裏的思緒散去,緩緩上前一步。
大哥心裏所煩何事,他已經曉得,不僅僅是大哥,便是整個葉府都變得氣氛森然了許多。
便是連葉青鬆,想起那個平時看到便樂嗬嗬之人,韓莫眼裏閃過一絲晦澀不悅,竟是連他都變得有些抑鬱的模樣。
整個人時不時歎一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嗯。”慕容清風應了一點,身子卻沒有動一寸,也沒有轉身去接。
韓莫一咬牙,再度上前一步,將手裏的茶送到了慕容清風的麵前,“大哥。”
垂眸望向離他不到一寸的茶杯,慕容清風的鳳眸裏閃過一絲陰鷙,伸手接了過來。
韓莫心裏鬆了一口氣,正要轉身離去,卻再度被慕容清風叫了住。
“阿莫。”慕容清風道。
“是,大哥。”韓莫步子一頓,轉身眼裏帶了三分希冀。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頓緊了緊杯壁,“無事。”
眼裏閃過一絲失落,韓莫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轉身朝外走去。
而在少年的心裏,卻是有一句話,從未見過大哥如此低沉的之時。
看著外麵徐徐升起的彎月,慕容清風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這或許,是他慕容清風難得清閑的日子了。
竟是……就這麼等著日頭落下,彎月升起。
手裏的清茶早已沒有一絲熱度,卻是絲毫未動,油綠的葉片上有泛著幾個氣泡,在水裏泛著幽光。
轉身將茶杯放置在桌上,頎長的白色身影身後,撒了一小片從雲層裏透出來的零星而細碎的月光。
月色如茶水淡淡,如夜風淺淺,窺探人間的心事,將一切盡收眼底,卻又笑而不語。
世間之事,當是這般事物才最是無情無義,無喜無悲,卻莫名的讓人賦予了一層又一層的情感悲喜離愁。
韓莫從另一間屋裏走出來,默默地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漸漸落在夜色裏,眉頭一皺,轉身朝裏屋走去,手裏拿了一樣東西,飛身追上。
“大哥。”
慕容清風步子一頓,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個兒麵前的孩子,眼裏閃過一絲狠厲。
韓莫擋在慕容清風身前,低頭行禮,掩去眸子裏的歎息,默默地將手裏的青灰色鬥篷給慕容清風係上,繼而轉身離開。
頎長的身影似乎有些錯愕,在幽暗的道路上站了幾息,纖薄的唇勾起一個涼薄的笑容,搖了搖頭。
南意閣,葉嫋嫋平靜地站在窗子,稍稍抬首,瑞珠站在其身後,看不仔細葉嫋嫋眼裏的神色。
星辰冷月般的眸子望著那月色,眼眸中的光,似乎同如水的月光融為了一體。
“小姐,不如早些歇著罷。”瑞珠輕聲道,眼裏滿是擔憂。
原本因葉嫋嫋身子好起來的喜悅,在曉得那個事兒後被衝的一幹二淨。
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葉嫋嫋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還沒有來,她如何能夠歇下?
瑞珠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道:“小姐,那奴婢陪你等罷。”
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沉寂的屋裏,沒有多餘的聲音。
許久,瑞珠隨意回頭看了看那打開的門,不由渾身一顫,眼裏滿是詫異。
月光下,一道頎長的身影靜靜而立,不曉得在那兒站了多久,黑夜裏,仿若無人回頭,便不會有人發覺一般。
瑞珠朝那道身影福了福身,想要同自家小姐說些什麼,轉頭卻發覺自家小姐的身子都繃緊了。
輕輕搖了搖頭,瑞珠心裏唏噓,緩緩地退了出去,將這間不大的屋子留給了這兩個相顧無語之人。
“你來了。”葉嫋嫋輕聲道,沒有回頭。
“來了。”慕容清風嘴角彎了彎,深邃的鳳眸望著站在窗子邊小女人的背影,平靜的應道。
慕容清風的腳步很輕,但在此刻便是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屋裏,卻是如此的明顯。
葉嫋嫋靜靜地聽著,聽著那一步步朝自個兒過來的人,手指一點一點的攥緊。
慕容清風緩緩行至葉嫋嫋的身邊,停下步子,沒有去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而是將目光同樣投向了天邊的月光。
“別嫁。”許久,慕容清風輕聲道。
頓了一下,又道:“嫁我,你說過的。”
身旁之人的身子似乎顫了一下,葉嫋嫋沉默了許久,輕輕地搖了搖頭,“那是聖旨,豈能夠不遵?”
“那便逆了它。”慕容清風眼裏閃過一絲狠厲,話語依舊平靜,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如何逆?反了他?還是堵上我葉家一百多條人命?”嗤笑一聲,葉嫋嫋再度搖了搖頭。
慕容清風沉默了一會兒,繼而抬起頭,一字一句,眼裏滿是風雨,道:“我來。”
隻要你應下,那這個世道,我來逆,你隻需要陪在我的身邊……便好。
葉嫋嫋的心似乎在這一瞬間被什麼填滿了一般,有慕容清風這句話,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緩緩地轉身,一個簡單的動作,在兩人的眼裏,皆是困難萬分,終究是葉嫋嫋的眸子,對上了慕容清風的眼。
是她葉嫋嫋食言了,這個惡人,她來做。
即便,食言並非是她的本意。
“慕容清風,你做不到的。”搖了搖頭,葉嫋嫋平靜的道出這個事實。
不說當下慕容清風在京師的勢力如何,便是那個事兒……慕容清風便不會做。
他不會背上一個亂臣賊子的罪名,他若反,必要有契機,能夠讓他名正言順。
衝冠一怒為紅顏之事,慕容清風他,做不來。
或許他願意,可她不願。
“你如何知道我會做不到?”慕容清風鳳眸一冷,骨節分明的手指壓上葉嫋嫋瘦弱的肩膀,根根用力。
身上的痛,終究抵不過心裏的痛。
葉嫋嫋平靜道:“我不允許。”
我不能夠讓你去冒這個險。
“你……”
慕容清風還欲再說什麼,葉嫋嫋卻順著肩上的壓力猛地點起了腳尖。
雙唇觸碰的瞬間,便是冰冷覆上了火熱,擦出了無限的火光。
葉嫋嫋閉著眸子,柔軟的唇在慕容清風涼薄的唇上輾轉。
一片唇,能夠清晰地讓葉嫋嫋曉得這個人的心緒,即便她閉著眸子。
就如同,他一動不動之時,她曉得他是怒的。
待他張開嘴唇,開始攻城略地之詩,葉嫋嫋笑了。
許久,葉嫋嫋緩緩地從唇上離開,笑著道:“你作的那首詩,我亦知其意。”
你知我心,我知你意。
明月問歸期。
卻是慕容清風問葉嫋嫋的歸期。
原本她想,歸期或許就是在那一日。
如今,卻是遙遙不可知。
慕容清風身子一僵,冷靜的眸子裏多了起伏之色。
葉嫋嫋再度上前啄了啄那讓她不舍的薄唇。
“慕容清風,我這一世,不會讓葉家一絲一毫置於岌岌可危之地,這道聖旨,來得突兀,來得蹊蹺,可我不得不接受。”
這是事實,葉嫋嫋知,慕容清風又何嚐不知?
自打入京師以來,所有之事,皆在掌控之中,原本循序漸進之事,卻陡然被打破了規劃。
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慕容清風動了心,動了情,遇到了這麼一個小女人。
他從未後悔。
有人言道,清楚於感情,糊塗於世故便是最好。
而他慕容清風如何能夠糊塗於世故。
好在,他同樣清楚於感情。
故而,他決定了,決定要將今後之路同這個小女人一起走。
“你就不怕,你嫁了,我同樣可以讓葉家灰飛煙滅?”慕容清風嗤笑一聲,修長有力的手指摸上葉嫋嫋纖細潔白的脖頸。
深邃的鳳眸裏,此刻是冰冷一片。
這樣的慕容清風,沒有了一絲讓人如沐春風之感,隻有讓人心生恐懼。
“怕。”葉嫋嫋點了點頭,老老實實道,“所以我求你,不要。”
“求我?”慕容清風愣了一下,頓時笑了出聲,聲音卻是一寸一寸冷了下來,“你有什麼資格來求我?”
我說為你逆了這世道,究竟是你不願,還是我做不到?
“沒有。”似乎沒有察覺到脖頸上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縮一般,葉嫋嫋搖了搖頭。
“你倒是實誠。”嗤笑一聲,慕容清風陡然鬆開了手。
葉嫋嫋的臉上,潮紅一片。
“慕容清風,你是我葉嫋嫋這一世唯一會愛的人。”看著那雙深邃的鳳眸,葉嫋嫋輕聲道。
慕容清風鳳眸猛地一縮,定定地看著葉嫋嫋,不想放過她眼裏一絲一毫的情緒。
許久,慕容清風搖了搖頭,緩緩呼出一口氣:“那又如何?”
我愛之人,不會離我而去。
“所以,我會保護好自己,等你接我回家。”葉嫋嫋想,她終究是舍不得這個男人,舍不得放下。
重新活一次,便再自私一次罷。
好不容易汲取到的一點溫暖,她葉嫋嫋舍不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