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為何不第一個出來?”隨著馬車平穩前行,盯了眼前之人許久,葉錚終於緩緩開口。
眉頭微微一蹙,慕容清風鳳眸裏頭流光剪影般,反問道:“將軍可希望我第一個出來?”
沉默了一陣,葉錚嘴角抿了抿,露出一個不知是譏諷還是自嘲的笑容,“我倒是小瞧你了。”
他以為此子隻有野心,卻不想他竟是能夠如此膽大妄為!
這話說的……
慕容清風搖了搖頭,狀若不解:“將軍何出此言,清風隻是盡人事,聽天命了罷。”
若真是平淡無奇,隻怕今日最終是要無功而返了。
他慕容清風,如何能夠讓這般事兒發生?
“好一句盡人事,聽天命,我倒不曉得你聽的是什麼天命,盡的又是哪般人事!”哼了一聲,葉錚眼裏閃過一絲攝人的光,冷冽如出鞘的長劍。
斂了斂眉,慕容清風淡淡一笑,眸子裏帶上了三分意味深長,徑直抬起頭,毫不畏懼的對上葉錚的一雙冷目:“聽的,自然是將軍心裏所想的天命,盡的,卻是清風所以為的人事。”
鷹眸猛地一縮,葉錚放在身側的鐵拳瞬間攥緊。
“將軍可聽過這麼一句話,欲損之,先予之。”察覺到葉錚陡然升騰起來的氣勢,慕容清風淡淡一笑,靜靜地等著接下來的話,“月滿而虧,水滿則溢。”
他相信,葉錚能夠明白他話裏頭的意思,若是不明白,他也不介意讓他清楚一些……
這種話,若是從自個兒那個混賬孫兒嘴裏說出來,葉錚自然是嗤之以鼻,還會訓斥上幾句。
但從慕容清風嘴裏說將出來,卻讓他有了更深的考究,這個人,莫非也是看出了什麼?
隻是同陛下說了那麼幾句話,他,洞察到了多少?
“其實,葉將軍心裏也是清楚的罷,否則,也不會……”
“閉嘴!”
剩下的話,被一道嚴厲的聲音給打斷,慕容清風垂了垂眸子,笑著停了下來。
否則,也不會將我舉薦上朝堂了罷。
原本隻適合容納一個人的馬車因兩個人的存在而顯得有些狹窄,此刻更是因為葉錚的怒斥聲而沉悶異常。
外頭的車夫卻是如同什麼都不曾聽到一般,依舊將馬車駕得穩穩當當,不急不緩。
許久,葉錚鬆開了緊攥的拳頭,有些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罷了,你想做什麼,便去做罷。”
人本是他推舉上去的,雖說他早就猜想到了此子的一些心思,未曾拒絕,到了如今覆水難收的地步,倒不如順其自然了。
“清風,多謝大人成全。”抬了抬手,慕容清風恭敬的垂下了頭,若非是空間過於狹小,指不得就是一個大禮。
哼了一聲,葉錚有些煩躁的揮袖,“你也別給老夫來這套了,老夫算是瞧出來了,你就是一隻披著狐狸皮子的狼。”
這一句話,葉老將軍可是說的毫不客氣,但慕容清風卻依舊是同往常一樣的笑笑。
他可不是什麼披著狐狸皮子的人,其實,他從來未曾掩飾過他的想法不是。
隻不過,這些人不曾曉得了罷,又或者,他們想到了別的地兒。
“還有一事兒,你可能夠如實告知老夫?”鷹眸一閃,想起了什麼,葉錚再度將目光盯在慕容清風的身上。
此刻,日頭已經出來,陽光從那被風吹得有些起伏的簾子裏射進來,打在他的絳色的衣袍上,如謫仙,更如披了霞光的濁人。
“葉將軍直說便是,清風定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嘴角勾了勾,回答的輕鬆而隨意。
仿若,他絲毫不畏懼他接下來所要問的事兒。
身子望前一湊,葉錚一字一句道:“為何是上忠於江山社稷,下對得起黎民百姓?”
“葉將軍想多了,這句話,清風已在朝堂上解釋了不是?為官之道罷了。”斂了斂眸,慕容清風輕聲一笑,似乎有些不解葉錚還會有如此一問。
若是平常之人,估摸著就被慕容清風這般搪塞了過去。
但葉錚是何人,他雖說不在朝堂上用嘴皮子說話,但怎麼也是一個身經百戰,刀光劍影之中闖過來的。
那些陰謀陽謀看得多了,朝堂上的一些東西自然也是能夠去剖析一二。
“嗬嗬……”嘴角揚起一絲諷刺的弧度,葉錚眼裏多了幾分玩味,“慕容清風,你曉得,我想問的的是什麼。”
身子直接靠上絳色衣袍之人所在的地兒,周遭的氣勢一鎖,目光如同戰場上即將出鞘的寶刀!
寬大袖袍下的手指動了動,慕容清風毫不畏懼的迎向葉錚,之後,很是輕鬆的笑了。
他自然是曉得葉錚到底是想要聽什麼的,他隻是更想知道,葉錚若是聽到那番話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很顯然,葉錚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即是如此,也沒有什麼好去隱瞞的了。
更何況,葉錚既是如此問了,自然是從他的話裏察覺到了什麼端倪。
“葉大人確定要在馬車裏說道嗎?”手指指了指簾子外頭,慕容清風淡淡道。
身子猛地一怔,葉錚警覺的探視了一番,繼而點了點頭,“直說便是”
垂了垂頭,慕容清風臉上晃過一陣惆悵,話裏也多了幾分莫名的滋味,“葉大人想問的,恐怕是為何我說的是上對得起江山社稷,而非陛下罷?”
抿了抿唇,葉錚重重道:“不錯。”
眼裏閃過一絲差異,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狡猾如狐之人會如此痛痛快快的給承認了。
所有臣子所言,皆是忠君愛國。
一字之差,便是千區萬別。
“江山社稷,非一家之社稷,亡國而非亡天下不是?”意味深長的說出這句,慕容清風輕輕的將臉別了開來。
這句話,說的即是給葉錚聽,也是說與自己聽。
似乎被慕容清風這句話給怔到了一般,葉錚呼吸都是一滯,眸子望著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年輕人有了幾分忌憚。
重新坐了下來,葉錚不曉得自個兒該說什麼。
要曉得,這番話若是放了出去,便是大逆不道之言!
他慕容清風,還真是敢說,還真是敢做!
做的還是那樣一個光明正大!
他原本以為他是對陛下有何偏頗之言,卻不想他心裏頭竟是有這番想法。
許久,葉錚才歎了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都頹然了不少,“你可知,你這句話被傳將出去,便是滅九族的風險。”
聲音平靜,沒有威脅,隻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搖了搖頭,慕容清風回頭望去,眸子裏滿是自信:“清風相信,這句話,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況且……
慕容清風眸子閃了閃,哪裏來的九族?
不錯,確實不會被第三人曉得。葉錚緩了緩神,天曉得,方才那句話對他的衝擊有多大。
然而,回過頭好生想想這句話,說得又何嚐不是在理?
古往今來,是非成敗,家國存亡轉瞬便是輪回,消失的卻隻是一個皇室,天下還是那個天下。
慕容清風當真是這般肆意妄為,敢隨意同葉錚說麼?
他豈會如此托大。
隻是他相信,葉錚既然敢問出這句話,自然是在心裏想到了問出這句話的後果。
聽了後,眼前這個功高蓋主之人便隻有兩個選擇。
但很顯然,他挑了那個於己於他都有益處的選擇。
隻是,這個選擇一出,他葉錚,他葉府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又或者說,他在答應了他的那一瞬間,便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慕容清風,你可有想過這番話在朝堂說出來的後果。”抿了抿唇,葉錚笑得有些諷刺。
若是有人在朝堂上直接將他說的問出來,那他慕容清風又該如何回答?
他是抓準了自個兒不是置之不理而有恃無恐還是什麼?
鳳眸裏閃過一道笑意,慕容清風說得頗有深意,“葉大人以為,這句話裏頭的意思,有幾個人能夠聽得出來。至少清風以為,若是不曾往別的地兒去想過,便是不會有風險的。”
更何況,若是真有人問,他也是能夠回答的不是,並非對著任何人之回答都是相同的。
他慕容清風,還不曾傻到這個地步。
“罷了,隨你去罷,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有些事兒,老夫也管不了了不是?”嗤笑一聲,葉錚仰天歎息了一聲,接著道:“今後朝堂上如何,老夫便不會插手。你且自個兒掂量著罷,你若是至葉府於水火為難之地,老夫不管你同那混賬東西的關係有多好,定然不會饒過了你!”
“葉大人放心,清風自以為還不曾有那個本事。”慕容清風搖了搖頭,話裏多了幾分玩味。
“哼!”換來的,又是葉錚的一句鼻音。
但這一次,卻是沒有讓他打斷了,慕容清風接著道:“還有一事,葉將軍所說的混賬……葉弟也並非是你所想的那樣。”
“不是混賬?!”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葉錚無名之火立馬躥了上來,“把他小妹弄成那個樣子,還招回了你這麼一個禍害,不是混賬是什麼?”
愣了一下,慕容清風挑了挑眉,靜靜地看著葉錚,嘴角揚了揚,“我倒是不曉得自個兒在葉將軍眼裏,竟是成了一個禍害了。”
這句話,說的不瘟不火,卻讓葉錚一張老臉好生尷尬了一下,輕咳了一聲,最後還是拉不下臉,嘀咕道:“不是禍害是什麼,不是禍害你能讓老夫如此難做?”
話說著,馬車已經緩緩停了下來,不到幾個呼吸,外頭便傳來車夫的聲音,“將軍,慕容公子,到府了。”
正準備出去,突然又想到什麼,葉錚回頭看了眼那坐著的人,不由愣了一下。
此刻這個嘴角帶笑,眉目清朗之人。怎麼看都不像方才在馬車上同他說了那麼多話的後生。
這才是真真人不可貌相。
“今日之事,想必你曉得什麼該同青鬆說,什麼不該說。”有的事兒,他並非想讓葉青鬆曉得太多。
“這是自然。”回之以禮,慕容清風淡淡一笑,這一下,倒是沒有聽到混賬東西四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