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室內本就昏暗，再加上這刺鼻的氣味，要不是安如霜提起，張良根本便沒有注意到地上。
但此時他看過去，卻是瞬時毛骨悚然。
那地上的東西，並不是什麼嘔吐物，而是一條又一條赤紅的蟲子，在地上微微蠕動著，他麵色一變，止住了腳步。
“那是……什麼？”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幹澀嘶啞，難聽艱澀。
安如霜緩緩往前頭走了一步，好像要進一步確認那東西似的，但張良就好像被釘在了原地一樣，未曾動彈半分。
“這是，鬼蟲。”
她緩緩說著，伸手便將一旁的窗子打開，陽光赫然照進暗沉沉的屋子裏，整個屋子便明亮了不知多少。
那老夫人卻是好似畏光一般地嚎叫起來，大概是沒有力氣了，她的聲音不大，卻難聽的很，令人聽著，便忍不住心中一顫——好似是來自地獄的聲音一般。
張良攥緊了拳頭，啞然道：“這是什麼東西！”
安如霜轉頭看向他，沉聲道：“很久以前，神醫華佗曾接診過此種患者，不過你可放心，這並非是什麼天譴，隻是日久天長，那魚片之中有細小的蟲卵，久之，便在人體之中開始繁衍，終而成患。”
在知道這老夫人平日愛食魚片之時，她便有這種猜想，後來見到這老夫人這般枯槁，卻食不下咽的樣子，心中便更加確定了。
隻是她卻未曾想到，老夫人體內的蟲患竟已如此之深，這倒是麻煩的很了。
安如霜想起昨日還衝她笑的老人，心中微酸，輕歎一聲才道：“你先出去罷，找一個丫頭過來伺候，估計還要等一會。”
她本是想著，張良這種書生定然是接受不來這等的醃臢，所以才想讓他派個丫頭來此處。
卻未曾想到，張良站在原地，未曾後退，卻反而向前行了一步，沉聲道：“讓我出去，你為何不出去？”
安如霜看都不看他：“笑話，我是一個大夫，這裏躺著的，是我的病人。”
張良冷哼一聲：“這裏躺著的，也是我的奶奶。”
安如霜不由轉頭看向他，忍不住眸光軟了幾許，張良又問道：“我該做什麼？”
安如霜便支使著他在門外放一個火盆，而後，便將那痰盂之中的鬼蟲一同倒在火盆之中，一把燃了。
灼灼的火光中散發出難聞的焦糊味，即使戴著麵巾，那股味道也是止不住的往鼻中鑽。
安如霜麵色很是不好。
過去一個多小時，老夫人才漸漸停止了嘔吐，但身子依然會微微抽搐，看上去痛楚難當。
張良將那痰盂也一同砸了燒了，其中除了鬼蟲還摻雜著很多蟲卵，便是張良一個男子，也是忍不住胃裏翻騰，在門外吐了起來。
但吐過之後，他麵色卻更加蒼白，心中也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若是這蟲卵是魚片夾帶的，那他是不是過不了過久便會和奶奶一個樣子？
他心中赫然慌亂起來，攥緊了拳頭，恨不得剖開自己的肚子看一看裏麵有沒有別的東西！
安如霜滿心疲憊地走出屋子的時候，便忽然被張良抓住了手臂，她微微一愣，看著這個麵色蒼白的男人。
“你……”
怎麼了？
張良一雙手攥地愈發地緊，直到麵前的少女麵上帶了幾分痛楚之色，他才慌亂地將安如霜放開，一句話都沒說，轉身便離開了這裏。
丫頭們這時才一湧而入，名義上是幫忙，但眾人都長著一雙好奇的心，自然是想看一看，這位老夫人如今是死了還是活著，不然，老爺怎會麵色這樣差？
窗子都一一打開了，那一股難聞的氣味兒沒多久便散盡了，老夫人躺在床上，原先還鼓脹的胃，如今也凹陷下去，她一動不動，若不是這微弱的呼吸，眾人幾乎以為她已然死了。
安如霜去親自將藥煎了，五千兩她可不能如此便放走了，她選的藥性最好的藥材，而後，小心地看著，不敢分心。
直到夕陽西下，這位老夫人才將這碗藥喝到肚子裏，到了晚上，又吐了一波，這次倒是沒什麼旁的東西。
她又準備了些許鹽水，囑咐了這些丫頭們，若是這位老夫人要吃什麼，或者要喝什麼，便隻能給她這個，今日，即使再餓，也不能讓這老夫人吃任何東西。
眾人麵麵相覷，不由看向那床帳之中的老夫人，心中想著，這等樣子，怎可能再吃的下什麼東西呢！
但時間尚不到夜晚的時候，這位老夫人便鬧騰了起來。
張良都被驚動了，在門外守著，裏頭的老人在氣若遊絲地乞求著吃食。
“我餓……好餓啊……給我，給我點吃的……”
他沉沉歎息一聲，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眸之中盡是悲哀。
而另外一邊，安如霜剛派人去將一些藥材給老孫頭送過去，翠環便匆匆過來請她。
“姑娘，老夫人看著要餓的不行了。”
安如霜眉頭微皺，隻道：“不能吃，待到明日我看過再說。”
“但是，但是老爺也過去了，這會兒正想著能不能給老太太稍微喝點什麼……不然，如此下去的話，怕老夫人也支撐不住……”
翠環觀察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說著。
安如霜赫然便站起身來：“走罷，我去看看。”
裏頭的慘呼聲愈發大了，張良在門外不敢進去，來來回回踱步，一張溫潤俊雅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暴戾。
眾丫頭都低著頭，在這樣的老爺麵前，不敢說一句話。
安如霜到了此處，便看到這樣一副戰戰兢兢，一觸即發的場麵。
“你來了！”
張良忙走下階梯，急道：“奶奶看樣子餓得很，她已經七日未曾用飯了，現在便讓她少許吃些，可能行？”
安如霜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成。”
她並不往裏頭走，安如霜心中明白的很，她心太軟，從來便不是個合適的大夫，所以，能不看見的東西，她便盡量不去看。
張良咬牙看著她：“為何，奶奶已經沒事了不是嗎？”
“現在的沒事，隻是相對昨天來說的。但你若是現在讓她吃東西，今日便等於在做無用功……”
安如霜冷眼看著他，張良卻麵露疑惑。
“你還不清楚嗎？此時餓的是那些蟲，並不是你奶奶。”
張良脊背一涼，赫然沒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