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霜已然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睡過一覺了,甚至她以為她自己都習慣了那綠地之中硬邦邦的毛氈,但此時在柔軟的床鋪間醒來,卻好似令她整個人活了一般,舒適地,簡直不想起身。
“紅玉……”
她迷迷瞪瞪喚了一聲,卻想起來紅玉並不在此處,不由嘲笑自己。
但外頭卻忽然有人應了一聲,一個紅裙的小丫頭走進來,脆生生道:“紅雨見過姑娘!”
安如霜微微一愣,問:“你叫紅雨?”
那丫頭一雙靈動的眼睛瞧著她笑了:“主子交代了,姑娘喜歡奴婢叫什麼,奴婢便叫什麼!”
方才她聽見這位未來夫人叫了一聲紅雨,這才趕忙出來的。
畢竟大丫鬟的地位是誰都想要的,她總得有什麼得搶在眾人前頭。
安如霜心中微微不適,這丫頭的眼神太活了些,她微微搖搖頭道:“你以前叫什麼?”
自稱紅雨的丫頭便咬牙道:“奴婢賤名翠環。”
安如霜心中歎息一聲:“那你就還叫翠環便是,紅玉這個名字,不適合你。”
那小丫頭麵色難看了些,低頭便應下:“是。”
雖說這翠環一看便是過於活絡的,但幹活利索的很,梳頭也是又快又好。
“老夫人今日怎麼樣了?”
安如霜看了看手上的鐲子,昨日便已然給老夫人用了藥,因為她身體已然頹敗的很,她隻能試探著用最小的劑量,但想來今天應當有效果了。
翠環略愣了愣道:“還是那個樣子,今個兒也沒聽見有甚麼消息。”
如此說著,便又捧過來一套衣裳,是一套精致的月白色長裙,安如霜見了這衣裳便眉頭微簇,隻道:“我的衣裳呢?”
翠環連忙道:“姑娘放心,這身衣裳是昨夜連夜為您趕製出來的,並非是旁人穿過的!”
她還以為安如霜不喜歡穿別人的衣裳。
安如霜看著那做工細致的衣裳,卻更是心中疑惑,這個張良,為何要在自己身上下這麼多的功夫?!
怎樣說起來,她不過就是與他有一段契約,在老夫人麵前演一場戲罷了。
“我不喜歡,我的衣裳呢?”
翠環見她怒沉的臉色,啜囁道:“老爺……老爺覺得那衣裳太醜,便丟了……”
這個張良!
安如霜咬牙恨恨跺了跺腳:“那就給我拿黑色的衣裳!”
她厭惡這個顏色。
其實,她也有些開始厭惡黑色。
那翠環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見她這般麵色,便隻得應了一聲連忙退出去了。
很快,門便被人打開了,安如霜轉頭看去,卻不見翠環,進來的人身形高大,一席月白長衫,似有禮的翩翩公子,正是張良。
張良笑吟吟看著安如霜,又看了看被丟在一旁的長裙,頗為可惜道:“不喜歡嗎?我還以為女孩子都喜歡這顏色呢。”
安如霜不屑和他耍花腔,隻是冷聲道:“我是一個大夫,身上總會濺上血,別把你自認為的,用在我身上。”
她赫然站起來:“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
這個張良不知道是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提前掐斷他所有的想法還是利索一些。
張良被她懟了一通,雖笑意斂了,但神色卻還是溫和的,果真不愧是張大善人。
沒一會兒,翠環也拿出來一件黑色的衣裳,這衣裳是上下分開的,底下是寬敞的宋褲,上頭一件短衫,外頭還有一件外衫,上頭繡了仙鶴,看上去倒是飄逸,隻不過很不利落。
但此時也沒甚可選,安如霜看看那一塵不染的月白裙裳,又轉過頭來看向翠環手中的黑衣,點點頭道:“還是這衣裳看著舒服些。”
待她穿著這一身黑衣自屋內緩緩行出,便是張良一眼看去,心中也不得不歎一聲。
這衣裳果真適合她。
她氣質冷冽,好似冰雪一般,那漆黑的絲綢布料便更能襯托她的氣質,她整個人便好似一柄美麗又鋒芒畢露的長劍!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一聲慌張的喊叫聲!
“老爺!老爺!老夫人不好了!”
安如霜定睛一看,匆匆跑過來的這個女子正是昨天在老夫人門口見到的冬蓮。
張良麵色一緊,大聲問:“奶奶怎麼了?”
冬蓮跑到這處已然是滿麵汗水,她氣喘籲籲連聲道:“老夫人,老夫人這會兒正在抽搐……老爺你去看看吧……”
她心中慌的不行,盡管張良在府中不讓人提起‘天譴’的事情,但所有人心中都好似橫著什麼,說不出放不下,堵的難受,也生怕被波及。
張良連忙往外頭走去,安如霜也大步跟在後麵,如她所想,今日果然有效果了。
隻是現在最令人緊張的,便是這個老太太身子不怎樣,不知能不能承受住這一遭。
她這樣想著,麵色也微微肅穆了三分。
還未進門,兩人便在門口身形一滯,老夫人的屋子裏充斥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重重的沉香香氣都未能遮住這股味道,好似是腐臭,但這腐臭之中又混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魚腥味兒。
安如霜皺起眉頭,伸手便在懷中取了一塊麵巾,也戴上了特質的手套——這已然是她必備的東西了。
那張良見她如此,半點未曾猶豫,便將衣裳撕破一塊,縛於鼻端,二人這才進入房中。
將至老夫人床前時,這味道便更大了幾分,幾乎令人窒息的味道充斥著小小的空間。
而床上的老夫人,她趴伏在床邊,身子顫抖著,不時便抽搐起來,眼白多於黑色,好似立刻便要斷氣一般。
見了兩人,好像想要說些什麼,卻是抱住一旁的痰盂吐了起來。
那床邊放著的,是一個圓肚闊嘴的竹青痰盂。
而那股腐臭且帶著濃濃魚腥的味道,正是來自那痰盂。
張良眉頭緊皺,想要往那床邊去,安如霜卻是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緩緩搖搖頭道:“別過去。”
張良怒視她一眼,安如霜不由歎息一聲,心中想著這人看著冷靜,卻偏偏在最該冷靜的時候,反而慌張起來。
她指著那濺在痰盂外頭的東西,冷聲道:“你且看看,那是什麼?”